第46节(2 / 2)

赵不尤忙加力:“若是能抢先寻见董谦,他杀人之罪,铁证昭昭。在下也绝不许他胡乱攀扯,即便他说受人指使,杀人之时,并无旁人在侧,他堂堂一名进士,杀或不杀,岂不能自主?在下一纸讼状,必得判他个死罪,好替那两家苦主申冤报仇!”

邓雍进似乎得了救命符,顿时抬起眼,目光却仍犹疑不定。

赵不尤放缓了语气:“我听得董谦似乎还卷入了另一桩事,那事更加重大——”

“哦?”邓雍进目光一紧。

“邓侍郎可听过那清明梅船一事?”

“嗯??我只约略听了一些,却并不知详情,也并不介意那些妖妄之语。”

“嗯,在下料定也是如此。不过,邓侍郎仇敌若是将此罪也嫁祸于邓侍郎,那便越加难洗难脱了。”

邓雍进重又露出慌意。

“贵府三代,皆是国家栋梁,邓侍郎自幼受父祖训教,应不会做出那等祸国害民之事——”

“那是自然!”邓雍进声量陡升,身子也顿时挺起,“我父祖一生皆倾心竭力、尽忠为国,我虽年轻,却也知道臣子忠心、国家大义,便是粉身碎骨,也愿捐躯报效,甘心无悔!”

赵不尤虽有预料,却也暗暗一惊,心下越发明了:“在下正是感于贵府三代之忠,今日才来告知此事,也一定尽力寻找董谦。我已查明,那梅船案主使乃是林灵素,林灵素已中毒身亡,也有确凿证据,可证董谦是受林灵素驱遣。寻见董谦,梅船之乱才能结案,再不能容他有丝毫脱罪之隙、嫁祸之言,否则恐怕会继续伤及无辜,更会伤及贵府忠孝清誉。”

“我也派人四处去寻,若是能寻见,立即将他交付给赵将军??”

赵不尤听到这句,心中才终于松落。

二、宰相

冯赛清早出门,照着管杆儿所留地址,寻到了杜坞家。

他没有去敲门,只在巷口瞅望。等了许久,才见那院门打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后生走了出来,样貌衣着和管杆儿所言相似。等那小厮走过来时,他出声唤住。

“小哥,能否问一桩事?”

“啥事?”

“你可认得一个叫杜坞的人?”

“他是我家主人,你要寻他?他已殁了。”

“我正是听到这信儿,才来问一问。”

“你是来吊孝?主母在家里。”

“许久未见杜老兄,怕有些唐突。不知他这两年以何为业?”

“他在王丞相府里做宾幕。”

“王黼?”冯赛一惊。

“嗯。”

“杜兄殁了之后,王丞相可曾问过丧?”

“王丞相自然不会亲自来,不过差人送来了奠礼,沉甸甸几大箱子呢。”

“哦,多谢小哥。”

冯赛上了马,心里一阵惊乱。

杜坞竟是当今宰相王黼的幕客,他寻冯宝去做紫衣客,难道是王黼指使?王黼身为堂堂宰相,为何要做这等事?

与李邦彦相似,王黼也生得风姿俊美,一双眼瞳金亮如琥珀。虽不好学问,却才智敏捷、巧言善媚,又正逢当今官家重兴新学,十五年前考中进士,与当时宰相何执中之子共事,得其盛荐,由校书郎升迁至左司谏。当时蔡京被贬至杭州,官家却心中牵系,差内侍去杭州赐给蔡京一只玉环。王黼探知此事,忙上书盛赞蔡京所行政事。蔡京复相后,骤升王黼为御史中丞。

王黼见郑居中与蔡京不和,又与郑居中暗中结交,更极力巴附宫中得宠内侍梁师成,称其为恩府先生,依仗这些权势,他在京城公然夺人宅、抢人妾。前年终于逼蔡京致仕,四十岁升任宰相。数年之间,超升八阶,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

他登相位后,立即罢停蔡京所施方田法、三舍法、医学、算学,淘汰吏人,减去遥郡官员俸禄,蠲除富户科配??四方翕然称之为贤相。官家先后连赠他宅第,赐名“得贤治定”,并为他题写亭堂牌额。

然而,他随即设立应奉局,自己兼任提领,宫中外府库钱皆许他擅用。他广搜四方水土珍异之物,名为填充宫殿及艮岳园中,供官家赏玩。其实,大半珍物尽都送入自家宅中。他更公然卖官,京城遍传歌谣:“三百贯,曰通判;五百索,直秘阁。”每到宫中,他与蔡攸一同扮歌舞伎人,讨官家欢喜。去年,方腊兴乱,他却一直压住奏报,导致军情延误,让方腊得以连占六郡。

大宋开国一百六十年,居相位者七十余人,位执政者二百多人,贤愚清浊虽各个不同,却从未出过这般贪渎无节、谄媚自贱之宰相。

冯赛极诧异,不知王黼为何也插手梅船案、假造紫衣客。

但细细一想,梅船案牵涉如此深广,王黼自然不会不知,不论缘由何在,他都不会坐视。只是,他为何会寻见冯宝?冯宝不论去应天府匡推官家,还是被李弃东、谭力从梅船劫持,丝毫不反抗,更不逃走,又是为何?

冯赛百般想不出其中缘由,正在思忖,却见街边一个饼摊边两人在争吵,一个人买了饼,那摊主收了钱,说其中两文是假钱。

听到他们争吵,冯赛顿时一惊,猛然想起那桩事:二月初,市易务发卖宫中旧蜀锦,他引荐了一个蜀地锦商全部包买下来。那锦商没有现钱,只有蜀地的交子,市易务又只收铜钱,他便去谷家银铺,寻见谷坤,用那些交子兑换了一万贯铜钱,交付给了市易务。而谷坤那时正在倾销假钱,难得有一万贯生意,谷坤必定是在里头混了假钱。市易务收到钱,仔细数检过,才会入库,他们竟没有发觉其中有假钱。

然而,此时看来,他们恐怕已经发觉,却将此事压住。向官中交纳假钱,这是重罪,王黼恐怕正是以此来胁迫冯宝。

冯宝是为了帮我脱罪,才去扮紫衣客?

冯赛顿时惊住,这个弟弟自来了京城,没一日安分,没一事能办得好。无论如何责骂,那双耳朵都像是被油脂糊住了一般,一个字都听不进。让他嫌憎无比,却又无可奈何。但此时想来,自己之所以始终容忍,未将他撵回家乡,不只为兄弟之情,更多是看在冯宝那天性。他行事虽浮浪,心却热善,如管杆儿所言,他总要多给那卖甘豆汤老妇几文钱,这等事,他自小便爱做,早已是顺手常事。

至于对他这个二哥,冯宝面上虽违逆,心里却始终敬护。有回冯赛与一个漆器商交易,那漆器商性子有些粗傲,言语间对冯赛极无礼,冯宝在一旁听不得,竟将一碗热茶水猛浇到那人头上??这等事也不止一回两回,后来冯赛与人交易,再不肯带他去,因此之故,李弃东趁机才替了冯宝的位儿??

听了假钱之事,冯宝自然会护着我,替我去赎罪。

他竟一个字都不曾透露给我。冯赛心里一阵翻涌,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由得恨骂了一句,眼中却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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