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门板脸顿时涨红,忙说:“范望也查到一桩秘事。”
“哦?板牙小哥快讲!”
“清明死去的太傅杨戬也在追夺那紫衣客。他死后,供奉官李彦替了他的职任,又在差人寻找紫衣客下落。”
“哦?宫中内监撞头会?”
门外忽传来马蹄声,随即响起胡小喜的声音:“张作头!”
张用忙趿上鞋子,走了出去,其他人也一起跟着来到院子里。
胡小喜牵着李白,进到院里。李白背上驮着个妇人,穿了件百合纹鸭青缎衫、孔雀罗裙,年近三十,面容婉秀,身形柔静。
胡小喜将那妇人扶下了马:“程介史,张作头,这是宁孔雀的姐姐宁妆花!”
那妇人脚带了伤,勉强站好,垂首朝众人一一道过万福。
胡小喜一脸欣喜自得:“阿翠将他们三个关在陈桥镇那边的一处庄院里,头两天还有两个人看守,后来,那两人竟不见了——”
阿念忙叫起来:“三个?我家小娘子也在里头?她在哪里?”
“她走了。”
“回家了?我得赶紧回去!”
“她没回家。”
“那去哪里了?”
宁妆花忽然轻声道:“山东。”
“山东?”
“今天早上,我们起来时,那两个看守不见了人影,李度忙唤我和克柔妹妹一起逃。我前两天崴了脚,走不得路,便叫他们先逃。克柔妹妹却说,不必着急,两个看守自然是被唤走了,那个辽国郡主恐怕嫌累赘,丢下我们不要了——”
“郡主?”张用忙问,“可是那个大眼妹子?”
“嗯。她在银器章家时扮作使女阿翠,后来那些人都唤她郡主。”
“求求你,快讲我家小娘子!”阿念一把掀开脸前红纱,搬过一张椅子让宁妆花坐下。
“他们两个要扶我走,我却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愿走。那院里柴米菜蔬都备得足,又没人打搅。从小到大,我身边都是人,格外想清静清静,独个儿在那院子里待两天,便强逼他们两个先走。写了封平安信,叫他们捎给我妹妹。他们强不过我,便先走了。他们才走不久,这位胡小哥便来了??”
张用见宁妆花略有些遗憾,应是一直操劳家计,却被丈夫欺瞒,灰了心,便笑着说:“这鼻泡小哥着实煞景。”
“我家小娘子真去山东了?”阿念又问。
“嗯。她临走前让我捎话给张作头,说——”
张用见宁妆花欲言又止,心头忽然一沉,忙问:“让我退婚?”
宁妆花歉然点头。
“她要嫁李度?”
宁妆花又点头。
张用顿时呆住,心底有样东西忽被抽走,眼泪不觉涌了出来。怔了半晌,他才忽而笑了出来:“她选对了,我和她到一处,虽有欢喜,她却会恼一生,李度却能顺她一世。”
“她也这么说。她说你是世间第一等妙人,只可为友,不宜为夫。”
“嗯!嗯!嗯!”张用抹着泪,笑着连连点头,“她为何要去山东?去见孔夫子?”
“嗯。她说她最恨孔子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要亲自去曲阜孔墓前问孔子,你是野合而生,却说什么‘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你并未见过父亲,到哪里去观去孝?你是由母亲独自辛苦抚养成人,是女子生你养你,将你教成了圣人,你可曾观过母志母行?孟子尚且留下孟母三迁的千古贤名,翻遍史籍,却不见一个字道及你的母亲。你将妻儿丢在家中,自己周游列国,处处不得志,丧家犬一般,又何曾养过女子?”
“好!”张用高声赞道,“骂完孔夫子,她还要去哪里?”
“蓬莱。她说从没见过海,那是天下最壮阔之境,一定要去亲眼瞧瞧。还说自古诗人皆男子,历朝历代,能见几个女子留下诗名?可成千上万男人诗,写山写岭,写江写湖,却极少写海。她笑说,那些男子没有那等海样胸襟,见了海,尽都河伯一般被唬倒,哪里下得了笔?她要去海边,好生写几首海诗。”
“写了海,她还要去看天下?”
“嗯。她说不将天下走遍,哪里晓得当归何处?”
“李度自然是愿意陪他?边走边去瞧各处的楼?”
“嗯。”
“好,好,好??”张用连声赞着,心里却一阵接一阵酸涌。
五、替身
陆青又赶到了清风楼。
他走进后院那间阁子,见诗奴、书奴、馔奴三人又已先到,都坐在那里流泪。他心里一沉,顿时明白。
果然,诗奴用丝帕拭去泪,抬眼说:“月影昨晚被送回凝云馆,据说已不成模样,她妈妈也赶忙去请大夫,大夫未到,月影已咽了气??”
三人又一起低头抹泪,馔奴更是哭出了声。陆青呆立在门边,想起琴奴那夜荡魂夺魄的箜篌,心中一阵阵翻涌。他当时听到那琴曲,立即想起三国时嵇康。嵇康遭人构陷,临刑前从容索琴弹奏,曲罢,慨然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琴奴虽是女子,孤绝超逸处,与嵇康并无二致。只为这稀有之琴曲,他才送上那句“从来人间少知音,莫因伤心负此琴”。却没料到,几天之间,人琴俱亡,世间又绝一奇音。
诗奴再次抹尽泪水,抬起脸:“都莫再哭了。舞奴、琴奴不能死得这般不明不白。咱们还是尽力查出那凌虐之人,讨还公道。”
馔奴哭着说:“哪里讨公道去?接下来怕便是我们了。”
陆青忙将昨日之事讲了出来,而后说:“背后主使者是宫中供奉官李彦,他人虽残狠,却胆小易惊。今早刘团头捎信来说,昨晚他已差了手下,潜入李彦宅中。那时李彦已经睡下,那人拨开门闩,进到李彦卧房,却没有在墙上写血书,而是将预先写好的一张血帕搁到了李彦枕边。李彦今早自然已经见到,他一为保命,二怕紫衣客隐秘被揭,料必不敢再行此恶。”
馔奴听了,这才略放了心:“多谢陆先生!昨天我无意间得到一个信儿。海州知州张叔夜领了一桩古怪差事,他穿了便服,混在船工中,监护一只船从登州绕水路来到汴京,那船上有一男一女,女的竟是师师!船到汴京,王伦先上了船,被他锁进一个柜子里。接着又有一个男人也跟了上去。张叔夜爱惜王伦,趁虹桥闹乱,将王伦偷偷放走。船进了城,师师和那两个男人一起上了岸。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诗奴也忙道:“我也探到一条。王伦是二月二十三半夜里偷偷离开登州驿馆,登州府衙差了一些人暗中监看,王伦离开不久,另有一个人也从那驿馆出来,去追王伦。那些衙吏一路跟随,防止王伦被追到。他们走了半个多月,清明那天,看着王伦和后头那人上了客船。”
馔奴睁大了眼:“我们两下里对到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