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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红霞映雪峰,残阳照松林。两人走在回前山的小道上,今日后山的所见所闻于云青崖而言实在颇多,他心中的疑虑与忧思不得排解,难得没在谢陵风耳边喋喋不休。
云青崖本来悄然跟在谢陵风身后,但他思绪纷乱,心神不知飞到了何处,前面的白衣人忽而脚步一缓,他未刹住步伐,直接一头撞上了谢陵风的后背,顿时痛呼一声:“…哎呦!”
“怎么了?”谢陵风闻声转身,见云青崖捂着鼻子,眼角泛红,心想他难道受了什么委屈不忍开口?于是便问道:“你可无恙?”
云青崖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就是一时走神没看到,我没撞着你吧?”
谢陵风剑眉微蹙,察觉出他神色有异,随即停下脚步望向他,淡淡道:“…你若心中有烦忧之事,不妨说出来。”
“呃…”云青崖听他语气虽冷但言辞确切,似是认定了自己心中有事,于是也只得开口道:“其实…我方才来寒池之前,见到了你那位师祖,他给讲了一些往事,所以我一直在想,陵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师出同门了?”
谢陵风微微颔首,答道:“嗯,在我当年见到太白仙君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他便是云华的执念,说起来,我那位师父所追求的至高剑道,亦是因他而起。”
虽是谈及家师,但谢陵风面上并无半分敬重之意,仿佛云华真人对他来讲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种反应云青崖并不意外,并且他能够理解,云华真人偏执严厉,恐怕对自己的徒弟亦是如此不近人情;更何况于谢陵风而言,太虚观的修行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以他的天赋就算独自参悟剑道,也终会有大成,不过早晚之分而已。
但云青崖自己就没有如此的能力了,太白先生神隐已久,自己的剑术亦再不能精进,所以这也是他所困扰之事,西海有双剑,而如今他却无法继承这剑仙之名。
“…陵风,其实我在想,这天下只有我师父一位剑仙便够了,我擅长的从来都是些琴音幻阵,剑术于我而言,或许不合适。”云青崖羽睫低垂,神色难掩哀伤失落,他已不敢正眼看谢陵风会作何回应了。
“…我或许该放弃习剑,主修琴技了…”他长叹一声,语气轻淡。
谢陵风闻言并未立刻回话,他仔细思索一番,略显惊愕道:“…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我那日并非要辱没你的剑,只是你受伤了,实在不宜逞强…”
云青崖摇头道:“…不,陵风你误会了,这是我自己的原因,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太白先生的《青莲剑法》依靠我自身已是无法再精进了,我于剑道之上没有谢道长那样的天赋…所以不如就…”
言毕,他唇边扯出几分苦笑。
“…你要放弃习剑?”谢陵风阖眸轻叹,转而道:“如果觉得自己不适合修剑,当初为何又要拿起剑?”
云青崖久违的缄默不语,唤出了凤栖,一寸寸抚过其银中泛青的剑身,金纹如羽,纤美高雅;随后他又抬眸望向谢陵风背后剑匣中的无尘,纵使藏锋收刃,亦掩不住其灼灼光华。
“是因为…我当初从西陵见到一位白衣道长用剑之姿宛若天人,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云青崖忽而眉间舒展,往昔自己每每习剑之时,便能想到谢陵风执剑的英姿。
剑出如沧澜惊涛,剑落如九霄坠月,此独绝之姿,超然万物。
“…我想和谢道长一起执剑护佑西海,所以才会立下决心习剑的,只是如今…”云青崖神色一暗,清秀精致的眉眼间尽是悲哀,他攥紧手中细剑,喃喃道:
“…太白先生不在了,《青莲剑法》也已经到头了,我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谢陵风闻言眉峰紧蹙,薄唇微抿,似在斟酌着什么,而后忽然上前握住他掌中的凤栖剑,正色道:“…不,还没有到头,你还可以再前进的青崖。”
“…但要我独自参悟剑道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不如就…”云青崖正垂头丧气,但话音未落,谢陵风便开口打断道:“你若想精进剑术,那我亦可以教你。”
“…哎??”云青崖闻言微愣,抬眸望着他清冷俊逸的脸庞,那双墨似寒潭的眼眸正专注的凝视着自己,沉稳平静。
云青崖心中蓦然一跳,喃喃道:“可是我们所修的剑法并不相同啊…”
而且太白仙君的青莲剑法与云华真人的沧浪云海剑,自开创以来,便是为了在论剑台相争高下…更不可能互通有无。
谢陵风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于是从容道:“无妨,于我而言,这世间所有的剑法皆可互通,更何况,剑法取用本就在于习剑之人,人相争,剑自然亦争;人相合,剑自然亦合,你我以往并肩而战之时,不也是如此吗?”
此言一出,云青崖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惊愕道:“…不错,况且太白先生和云华真人本就师出同门,他们所研的剑法定然亦有相似之处。”
只不过这两位前辈最后选择了争,而非合。
云青崖因谢陵风的话有所顿悟,但心中仍有几分疑惑,于是开口道:
', ' ')('“…那我才能把青莲剑法传给你呢?这剑法本就缥缈无常,而我自己其实也并未大成,说来惭愧啊…”
他有些懊恼,心想白先生就自己这一个徒弟,结果还不争气,让本就无法传承的剑法如今连全盛之姿也没能达到。
谢陵风却摇了摇头,忽而拨出背后银光如梭的长剑,无尘在他手中熠熠生辉,只听他淡淡道:“你且看。”
话音未落,谢陵风执剑走向前方一株被苍雪所覆的寒松,那松柏生得高大,青郁的松枝遮天蔽日,自然也被层层积雪所压弯了不少。
云青崖蓦然抬首,只见那名白衣道长迎风而立,身形如孤鹤,步踏霜雪凌空而起,广袖翻飞间,剑光纷乱如雨,那架势像极了他熟知的青莲剑法!
而后谢陵风手挽长剑,剑影一闪,身躯化为数道虚幻的残像攻向那株青松;霎时间,松柏枝头的积雪纷纷而落,漫天飞絮,宛若霜降…
待到整棵松树上的积雪除尽且树干无一丝剑痕,也不过弹指须臾,云青崖大惊,这种剑化残影的招数堪称出神入化,是唯有习得青莲剑法之人才可掌握。
…谢道长是如何练就这样的剑法的?云青崖带着满腹疑问走到他身侧,轻轻抚去那人肩头的落雪,开口道:“陵风你是如何习得这青莲剑法的?难不成你以前悄悄问过我师父那老头子?”
谢陵风闻言摇头道:“并未。”
“什么?那你为何会…?”云青崖微瞪双眸十分不解,却听面前人淡淡答道:
“…这并非你所熟知的剑法,而是我模仿的,初见你的剑招之时,我便生出了效仿之意,于是就把青莲剑法和自身所习之剑相结合,换句话说,这已是我的剑,而非真正的青莲剑法…”
“……”云青崖浑身一震,心中的惊愕已无法言说,仅仅凭借“看”就能把旁人的剑招参悟到如此程度,当真是…
谢陵风把无尘还剑入匣,而后又道:“…这天下诸多剑法,凡我见者,我皆可通一二,即使是太虚门人所修习的沧浪剑诀与我本源之剑亦有不同,我的剑法大多都是自己参悟而来。”
“这是我的剑,亦是我的道。”
吾身即为剑,吾心更亦为道。
谢陵风伫立于青松之下,身姿颀长英挺,剑眉入霜鬓,墨眸似寒星;恍惚间云青崖仿佛又看到了那位孤身立于缥缈峰顶的白衣神君,天地山河尽入眼,大道鸿蒙怀心间…
“哈哈…”云青崖忽而上前不轻不重地捶了下谢陵风的肩,而后垂头在他胸前发出几声嗔笑:“你这家伙…到底有多不可思议啊!”
谢陵风扶住他笑得发颤的身子,面露不解之色:“青崖…?我的本意是让你莫要放弃习剑,你若遇瓶颈,那我亦可以相助;剑道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本就是无稽之谈,只有找到自己心中之道才方得圆满。”
“…陵风,那你找到自己心中之道了吗?”云青崖收住笑意,抬首望着那双清冷深邃的眼眸,开口问道。
“从前未曾,但现在我已寻到了…”谢陵风墨眸中寒冰消融,目光中带着几分柔情,凝伫着面前的一片碧色春晖。
这是谢陵风的心中之道,亦是把他带出凛凛严冬的三月阳春…
云青崖闻言一愣,随后唇畔扬起一抹恬淡的浅笑,说道:“真希望我也能找到自己的剑道啊,那么谢道长你可愿助我?”
谢陵风望着他,颔首唇角微扬道:“你若愿意,我定当相助。”
“那我们便说好了,西海双剑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倾覆!”
云青崖的碧眸灿若明灯,心中的郁结也已散去,一丝狡黠俏皮的念头忽而涌上,于是羽睫微眨,在谢陵风耳畔柔声道:“咳,那以后我要是又惹祸了,师尊你可要护着我啊~”
“…你?!”谢陵风闻言浑身一颤,心绪陡然大乱,方才的沉稳尽碎,向来俊美冷肃的面上竟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莫要胡言,太白仙君虽故去已久,但你怎能认我作师父,况且我方才也并无此意…”
他话音未落,就听云青崖几乎捧腹大笑道:“哈哈不行了…谢道长你也太不经逗了,哈哈哈…”
没想到一句话竟能让一向正经的谢陵风露出如此仓皇无措的表情,云青崖不禁心头大悦,伏在他肩头笑靥如花。
云青崖正弯腰笑着,忽然间一阵天旋地转,谢陵风回身一推将他按在了背后的粗壮的松树上,把他困在自己与那株寒松之间:
“…陵风?!”云青崖惊愣地望着他,却听谢陵风冷言道:
“…本君不经逗?”
“…呃。”这种冰冷的语气和称呼,让云青崖顿时心道糟了,玩脱了。
“谢道长,我只是开个玩笑啊,你莫非…生气了?”
“…并未。”
听到如此回答的云青崖本来松了口气,但随后谢陵风便俯身贴近了他的耳畔,墨眸如冰,眼底微冷,开口道:
“…但你既愿叫我声师尊,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君理应管束你,今晚就在偏院抄《南华经》吧
', ' ')('。”
“…??”云青崖愣神之际谢陵风已退开半步,回身拂袖大步离开了,于是他连忙追上去哀号道:
“别呀!谢道长,陵风,临虚神君!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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