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凯开完会已近午夜时候,回酒店冲完澡出来,就看到床头的手机在震动。
是苏佑。
“这么早,你那边应该才六点多……”他接起电话,坐在床边拿毛巾擦头发,“最后一天假期也没睡懒觉,年底该给你发个劳模奖……怎么,总不会提前开工了?”
苏佑的声音沙哑,透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在海坨山顶看日出。”
“嗬,好兴致啊!”欧凯乐了,“你别是在那儿露营吧,那山上全是发卡弯,开车来回也够折腾的。”
“阿凯,”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卓静言要搬家,你帮我留住她。”
欧凯懵了,旋即又反应过来:“我就说你俩有情况吧,怎么回事儿,吵架了?还是根本革命尚未成功?”
“具体先不多说,总之不能让她走……你如果没有把握,让薛嫣跟她说。”苏佑压低嗓子一阵咳嗽。
“生病了?”欧凯擦干头发,顺势靠在床边,“小嫣那条路你就别想了,她铁定站在自己姐们儿一边,保不准还会鼓动她赶紧搬走……我么,好歹挂着个总监名头,对你这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就得了。这还要我去当说客,有点过了啊。”
苏佑又沉默一阵,淡淡道:“那么,明天下午的彩排,我可能得无故旷个工之类的。”
“Saul,”欧凯正在拿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你疯了?你不知道那档王牌节目多重要?”
“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苏佑完全不理他的诧异。
欧凯语噎片刻,反而笑了——多难得啊,这么执拗蛮横的苏先生。欧总监做人做事向来比公司那些老古板活络得多,艺人偶尔闹闹脾气在他这里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何况是一直以来敬业得出了名的苏佑。这个忙看来是不得不帮了,但结果他可不敢打包票。卓静言这人看起来随和,其实骨子里比苏佑冷多了。他虽然和她渐渐相熟,却远不到好友的程度。
“成交,”欧凯搔搔后脑勺,“不过不保证成功。”
“好。”苏佑道,“里昂现在几点了?”
“你很会挑时间,现在已经过了零点。”欧凯苦笑,“潇潇姐拍东西本来就要求多,今儿开完会都快十一点了,明天还得去Cathedrale SaintJean一趟。”
“行,你休息吧。我挂了。”那边又咳嗽起来。
“好,我这儿有消息就告诉你。”欧凯不放心,叮嘱几句,“无论成不成,你明天一定要去深圳准备下午的彩排。”
“知道了。”苏佑哑声道,然后挂了电话。
昨天夜里从朝阳三环飙到延庆军都山,他只用了不到两小时。车子停在海坨山峰顶,他放下座椅,开了天窗,兀自看着深邃的夜空出神。山里的风从四面窗户汹汹地灌进来,挟裹着植物和泥土的味道。几十米远处零星散着几个帐篷,是些露营的年轻人,坐成一圈围着营地灯和炉头叽叽喳喳地聊了大半宿,十分热闹。
车里放着一张大江健的CD,苏佑半躺在椅子上,脑子里乱成一团,什么都有,什么都没有。
唐尧和卓静言在阳台喝茶时,他正坐在卧室落地窗边看剧本。她出门一会儿,居然又带了个人回来。他轻轻合上本子,一直听着那边的声音,听到最后却是她跟唐尧说很快就要搬家。
让她冷静冷静,最后就冷静出这么个结论?
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凿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他尝试过不同的方式去靠近她,但是到最后始终难以进入真正的她的世界。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状况,他满心都是失落和无奈,直接选择了出门飙车泄愤。
山里的夜晚寂静微凉,那群嬉闹的年轻人已熄了灯火,陆续爬进帐篷。苏佑一个人在车里仰面躺着,毫无睡意。
星墓四垂,虫鸣啾啾,风声飒飒。
心渐渐静下来,茫然和落寞里只有一点确定无疑——她不能走。
他依旧深信卓静言是很喜欢他的,只是他这次弄巧成拙,不知触动了她哪根神经,居然忙不迭地要搬家。俗话说“革命靠自觉”,她都还没跟他打过报告呢,同意了么就敢搬。
他颇有几分忿忿不平,怀柔重逢以来的场景一幕一幕过电影似的在脑子里回放着,直到最后一次看到卓静言时,那张白净的面容掩在门后,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他又气又怜。
还能怎么办呢,他是个大男人,既想要就得自己放下面子去取。接下来就是满满的各地宣传行程,他必须先想办法留住她,然后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去打破他和她之间的僵局。
熹微时分,天幕渐渐褪去深沉颜色,远方泛起一线淡淡的蟹壳青。苏佑坐了一宿,肩背和四肢都僵得发疼,喉咙也涩得厉害。法国此时正是深夜,他心还悬在空中,总要打过电话才能踏实下来。好在欧凯向来通达,在他半恳求半威胁之下居然也同意了。
放下手机,苏佑坐起身开门下车。天色已经逐渐亮起来,不知名的鸟儿在树丛中吱喳叫着,不远处的营地也渐渐有了人声。他站在车前活动活动僵直的身体,山野晨间的清新空气涌入肺部,连带四肢百骸都轻松起来。
“王猛,那个人好像演《魅影》的苏佑……你看是不是他?”年轻女孩钻出帐篷,首先就看到了三四十米远处的那个人,一身黑衣立在晨光里,安静清冷如月露凝霜。
同行的男友还没从梦中完全醒转,就被女孩从帐篷里扯起来,探出半个脑袋往她手指方向望:“你睡懵了吧……”
那男人似乎听到说话声,侧过头淡淡看他们一眼,然后转身上了车。黑色的车子利落地划出一个弧度,朝着下山的方向去了。
女孩呆在原地,两手掩嘴:“我的天,好像真的是他……”
然而苏佑听不到她的惊叹。车里CD又播放到《Secret》,乐声如水轻柔,他屈起食指轻轻敲击方向盘,脑海中忽然莫名出现无尽凛冽的荒野雪夜。
而天边朝霞如锦,层峦叠嶂,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
整整一晚,卓静言都在做着陌生又熟悉的梦。
梦里有十年前的洛眠和洛然,有幼时相伴的唐尧和薛嫣,有淡然出尘的云真老禅师,有白衣飘飘的清俊少年,还有京都蛰居的点点滴滴,一切都恍然眼前。她看到各种画面纷错而来,如同剪辑混乱的默片,难以拼凑完全。
樱花雨,红叶云,山原雪。
散成齑粉的过去的岁月。
卓静言终于喘息着醒来,一头冷汗浸湿黑发。床边座钟的时针已经走过十一点,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拦在外面,只从隙缝里触角似的探入几缕浅薄的金色来。她仰面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怔了半晌,才慢慢坐起来,然后下床拉开窗帘,伸伸懒腰,在一室秋光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