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去袖子里悉悉索索地摸出一块帕子并一个钱袋,再伸手入内,这一回又摸出草纸两张,她将这三样东西高举到头顶,恭敬道:“都在这里,殿下自己看吧。”
他鼻子里哼一声,复又蹲下身子,看她半响,忽然换了温柔嗓音,带着些诱哄的意味,温言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从实招来,说不定……我还会饶你这一遭儿。”
她还是一脸倔强,说的还是那句话:“我并不知情。碗里有发丝的确是我的疏忽,而下毒却是那倭人所为,与我无关。”
他冷笑,复又轻佻一笑:“你非要逼我搜身,是么?”
她脑子还未转动之前,双手已先护住了自家的胸口,但哪里能敌得了他的力气。他哼笑一声,用马鞭手柄轻巧一挑,她的衣带便已松开一根,夏日衣衫单薄,立时便露出锁骨之下的一片如雪的胸脯来。马鞭的手柄在她胸口上停留片刻,重又抬起,轻轻慢慢地从她光滑饱满的额头一路拂下,拂过眉梢,鼻梁,红唇,经过白皙的脖颈,碰到纤细锁骨,似乎停顿了一瞬。他再要往下时,她的身子禁不住微微发颤,伸手不管不顾地紧紧抓住了他手中的马鞭。
她用尽全力,他扯了两下,马鞭竟然没有扯动,他索性放手松开,抬手将她两只手反剪到背后去,她愈是挣扎,胸前的衣襟愈是松散,直至露出一截淡米分色的胸衣来,她才低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地安静了下来。胸衣乃是棉布缝制,已洗的半旧,此刻软软地贴在肌肤上,而最最要紧之处的、形状姣好的轮廓却已是一览无余。如他先前所料到的那样,她身上的肉,都长到了该长的地方。
他单手锁住她的双手,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探到她的胸衣里去。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终于受辱不过,扭头一口咬住他的胳膊,他竟然没躲开,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头皮不合时宜地麻了一麻,紧接着,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片刻过后,他的手从她的胸衣内出来时,食指与中指间多出一个小巧的青色瓷瓶。她乍一见瓷瓶,便呆呆地松了口,也停止了挣扎,转眼之间,已换做一脸可怜之相,叭儿狗似的巴巴地看他,仿佛下毒之人不是她,适才咬人的也不是她。
他不管胳膊的痛疼,饶有兴趣地看着手中的青色瓷瓶,问:“这是什么?”
她说:“你还给我,我再说与你听。”
他松开她的双手,却并未将瓷瓶还给她,而是拔下瓶塞,倒出一把药丸,药丸黑亮圆小,他拈起一粒,嗅了嗅,药丸气味微苦,又有丝甜腥气。他将药丸递到她面前,问:“这便是你所下的毒?”
她已理好自己的衣襟,轻声辩解道:“我不懂殿下说的是什么。这不是毒。”
他自然不信。她晓得他不会相信,冷不丁地从他手心里抓起一把药丸,飞快往口中一丢。
他大怒,伸手去捏她的下巴,逼她往外吐,喝道:“混账婆娘!未招认之前,岂能让你畏罪自尽!”
她嘴唇被他捏得嘟起来老高,形状甚是可笑,有如开得正好的新鲜牵牛花一朵。她死活不吐。他只得又伸进两根手指去她口中往外挖,她死命忍住下颌酸疼,上下两排牙齿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指,使他动弹不得,她则眼睛一闭,硬是囫囵咽了大半下去。
他勃然变色,一手捏住她的脖子,大声唤来夏西南,命他去叫大夫。幸而随军的大夫还在外院为受伤的侍卫们包扎,听怀玉传唤,即刻就跑了来。
大夫来到,怀玉依旧不敢松手,就保持着一手捏住她的脖子,一只手的两根手指被她咬在嘴里的动作,抬下巴指了指地上滚落一地的黑亮小药丸与瘫坐在地、正闭了眼慢慢回味药丸滋味的青叶,问:“这药丸,若是吞了许多下去……还能否救得回来?
大夫不及多话,蹲下捡起一颗药丸,放到鼻尖下仔细嗅了嗅,又用两根指头搓了搓,伸舌头小心舔了舔,还未说话,便先笑了:“此乃乌鸡白凤丸,为妇科常用,用于补气养血,妇人腰膝酸软,月事不调……便是吞下一瓶也不妨事,顶多有些烧心罢了,殿下但请安心。”
他这才松开她的脖子,她也顺势松了口,连连咳嗽了几声。他的两根手指头则被她咬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留下两排极深的细碎牙印。青叶打了个大大的恶心,捶捶胸口,向夏西南小声央求道:“烦请给我杯凉茶可成?差点噎死我了。”
待夏西南同大夫退下后。她已疲倦得要命,只想早些回去歇下。今日千算万算,却未算到结月润会当众骂出“阿呆”揭她老底的那一番话来,若不是结月润的那一番叫喊,她此时只怕早已脱了身。
那些追结月润的人至今未返回,不知能否捉拿到他。听他临去前的那一声惨呼,想来受伤不轻,且今晚除掉他手下人无数,已大伤了他的元气,等到她去投奔四海哥后,结月润也好秀一也罢,再也无需担忧。
只是,如何从眼前这人手中脱身却是个难题。被迫毒害皇子,后又警示于他,功过相抵,想来应当不会杀她的头,可是对于结月润的那一番话,却难以自圆其说。若是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来,是功是过也就说不清了。机关算尽,只怕到头来还是要丧命于这侯怀玉的手中。犹记得那一日,他当着他二哥的面,一剑砍掉他宠信之人的臂膀后还能谈笑自如,想来一个不高兴,提刀给自己来个身首异处也不无可能。
怀玉捡起地上的马鞭,拿马鞭的手柄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掌心,也是不言不语。她闭目不语,心内煎熬,怀玉掌心的击打声此时听上去无异于催命魔音。
她煎熬着思索着合计着,良久,眼前一亮,忽然间就福至心灵开了窍。因为她想起了从前在神仙浴肆的大厨手下做学徒时,有一回无意间听到朱琴官对她手下一堆姑娘们的训话来。
时隔许多年,朱琴官又啰嗦,拉拉杂杂地说了许多,但那番话说的忒精彩,忒深彻,是以她至今还未能忘记。
朱琴官那番话的大意是说:“姑娘们,咱们要怎么样做才能让那些有钱的傻男人心甘情愿地掏银子、心甘情愿地为我们买衣衫买首饰呢?老娘我将自己多年的经验归结成三个字,这三个字就是:娇!柔!嗲!只要你们牢牢记住,将来好好地用在男人身上,保管不出一年,你们个个都能挣得满盆满钵的银子。
“娇是撒娇,柔是温柔。老娘我同你们说,这世间的老男人小男人,没有不吃这一套的;而这个嗲,自然就是发嗲的意思,发嗲懂么……咱们江南女子难道有不懂的么?哦,我忘了,咱们这里还有江西来的百合子,盐城县来的花子,来来来,舞子,你来发个嗲给这两个傻女子看一看……看到了没?嗲不嗲?你动心不动心?你小心肝儿痒不痒?老娘我同你们说,只消会了这几样,任他心硬如铁,任他盖世英雄,都会百炼钢成绕指柔,便是他砸锅卖铁,也要乖乖地做了你的裙下之臣,心甘情愿地掏银子给你们花!”
☆、第28章 褚青叶(二十六)
朱琴官说这话时才不过二十二三岁,青叶心里对她倾慕得很。她觉得比起舞子花子百合子,说话时掐着兰花指、口沫横飞、满口“老娘我”的朱琴官更嗲,更好看,更妖娆风骚。她若是男子,她必定也会砸锅卖铁去讨朱琴官的欢心。她那一阵子因为对朱琴官倾慕得不行,每晚临睡前,还偷偷地模仿过一阵子。
总之,青叶举一反三,于是决定,今夜要嗲上一嗲,将那美人计用上一用。她不求侯怀玉做她的裙下之臣,给她银子花,为她神魂颠倒,她只求能够不被打骂折辱,再保住一条小命即可。
青叶悄悄咬了咬唇,心中暗暗想着她的卢秀才,想着某一日一觉醒来,自己忽然变成了卢娘子,卢娘子则化身成了那个讨人嫌的褚青叶。
褚青叶日日往自家跑,着实令人生气。有一日,自己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半真半假的跟相公卢秀才发脾气道:我晓得她好看,她貌美如花,她天下第一。我晓得我又老又难看,还生着病,你把我休掉,去找她罢!
卢秀才便过来看着自己的眼睛,柔声哄劝道:傻瓜,这天底下,除了你以外,你看我可曾正眼瞧过旁人?莫要再生气了,啊。
她心里美滋滋的,却又故意作出不相信的样子来,故意将黄米糕揪成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
卢秀才又笑道: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吃米糕,但凡是甜的,你都吃不多。我晓得你闲暇时爱嗑瓜子,喝茶只爱铁观音,瓜果里头顶顶讨厌的是梨子……今儿我让我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你等下多吃些,我心里才会欢喜。
她嘤咛一声,拧身扑到相公卢秀才的怀里,捶着他道:相公你好坏。过一会儿,又窝在他怀里柔声呢喃:相公你对我真好。
这光景,真是让人心生欢喜。这次第,怎一个嗲字了得!
好生圆满。好生快活。
又有一日,七里塘镇发了大水,水淹到床腿这般高,镇上人淹死无数。浪里滚手持一把大刀,从仙人岛游水一路游到米糕铺子来,只为来抢自己。只听浪里滚得意道:卢娘子,你今儿是我的了!快跟我回去成亲,做我的夫人罢!
卢秀才死命护在自己身前,向浪里滚喝道:你休想!若是你胆敢伤我娘子一分,若是你敢伤她一分……我跟你拼了!
卢秀才趁浪里滚大意之时,上前一把抢掉他手中的大刀,与他大战三百回合,趁他历尽之时,瞅个空子,一刀刺入他心口。海盗头子二大王浪里滚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浪里滚才死,结月润也来了,结月润涕泪交流,双目赤红:“卢娘子——你害我身受重伤,杀掉我手下无数!我如今大势已去,唯有切腹向岳父大人谢罪了!只是,我死之前,要杀掉你垫背!我到阴间也要找你作陪!呀——不孝不义之女,你个阿呆!你给我纳命来——
他高举倭刀,向她奔来,卢秀才武艺不及他,拦他不住,她唯有闭上眼受死。忽然,结月润身子往前一扑,栽倒在地,再也动弹不了了,原来他绊到水中的一个老木桩,倒地之时,被一根尖尖树枝钉入脑袋。倭寇头子结月润他也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大水越来越深,眼见要淹到人的胸口了,她便哭道:相公,我没有力气,走不动,你还是抛下我,走些逃命去吧!莫要让我拖累了你!
卢秀才吼道:青叶——
错了,应该是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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