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天脉者?”
天是上天,脉是血脉。
天脉者,就是指上天遗留在人间的血脉。传说每隔数百年,便会有一位上天遗留在人间的血脉开始苏醒。
这种血脉有可能代表强大到无法抵御的战力,比如遥远的纳斯古国里的那位大将军,在国家即将被野蛮人灭亡的历史关头,以他个人的勇猛和战力,刺杀了野蛮人原始议会里的大部分成员。也有的天脉者会表现出在艺术或者智慧上的极大天赋,比如西方的那个刚死了三百年的波尔大法师及他的夫人剧作家伏波。自然,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是上天眷顾苦难的人间,而留下来的血脉。但事实上,这几个人给人间带来了和平与很多其它的东西。而且所有的天脉者最后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任何一个人、甚至是国家可以察到蛛丝马迹。他们只是突然地出现,又突然地消失,除了留下一些隐晦的记载之后,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证明他们存在的东西。
范闲说:“他本身就是神庙的一部分,只不过,神庙已经破败,而且五竹叔这次去是要砸了它的,现在应该就剩个空壳了。”
砸神庙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李承泽决定眼见为实。他想起肖恩说当年和苦荷去拜访神庙,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触摸都摸不到的奇景。
“神庙到底是什么?”他再一次问道。
神庙与天脉者一样,都是存于典籍的东西,各国的皇室祭祀里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祭祀神庙,只不过神庙不愿意妄扰世事,从不入世,所以祭祀只是在皇宫外三里的天坛举行,庆国与北齐的天坛里都有神庙的大祭祀,不过他们从来不会过问政务和国事。只有些苦修士据说是神庙在世间的遗留,行走在尘世中修砺身心。
但因有范闲母亲的这回事,神庙不干涉世事就成了一个笑话,里面住着神仙一说更是叫人笑掉大牙,在他来看,更像是欺世盗名的神棍之流。但那把枪,那本天一道的无上心法,范闲和庆帝所练的霸道真气,东夷城的四顾剑意,无一不说明神庙里确实是有点东西的。
它不像是神仙在人间的居所,倒像是集合了大成智慧的藏宝阁。
范闲还想着怎么同他解释什么叫博物馆,李承泽自己都分析出来了。
“没错,是藏宝阁,所以我母亲‘带’了点东西出来给这个世界的平衡造成了点小波动,所以神庙想抹杀她,也想消除掉她给世界带来的影响。”
这和他们那位大东山上的陛下不谋而合,所以不是神庙选择站在庆帝的身后,而是诉求一致,达成一时的合作。
“我总算明白为何姑姑如此看你母亲不喜了。”李承泽道,“我原先以为,是情之所困。她是在你母亲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吧。”
哪怕是这世上最杰出的光,依然逃不开被男人过河拆桥的命运。
东夷城以商贾闻名天下,富甲一方,小街小巷里随便捞一个人背后可能都有几间铺面,货源充足,海运发达,一派欣欣向荣。
他们从最大的港口登陆,一同下船的商人里也有庆人专门来做生意的,范闲听他们说咱们庆国的大皇子今日就要和东夷的大公主完婚,东夷城的城主高兴,又给减免了一成关税。
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相视一笑,便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了。李承泽还有点晕船,他们本打算先找间客栈稍做休憩,养好精神再出来逛,这脚一踩到地面上,李承泽又生龙活虎了,休息也不要了,拽着范闲就往码头上人多的地方钻。
东夷这地方的舶来品多,很多庆国地界里都没有的东西,这里也有。李承泽这股子稀奇劲儿,这边小摊子望望,那边铺子里看看,遇到就在路中央展示自己货物的,看得得劲儿了,直接从范闲腰带里掏银两。他们这趟出来身边没带任何人,财政大权就落到了范闲手里,以往外出他俩的车旅行程都是王启年谢必安安排好的,这一趟得全靠自己,不过他盘缠带得足够,实在真的被大手大脚祸害光了,东夷满大街的太平钱庄,随便取。所以他也没拦着,由着李承泽拽着他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有的时候人实在太多,冲在前边的青绿色身影只能剩个袖子,但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让他知道,他就在这里。
范闲拖着脚步,在人潮中被牵着往前走,这是第一次,他不明确方向在哪儿,也依然不会迟疑地跟着上前。
他勾了勾手指,小指指尖戳在对方光裸的手腕上,轻轻磨蹭了一下,紧紧攥着他的手触电似的松懈了那么一下。范闲抓着这么个瞬间,转了手腕反客为主,他的手掌贴着对方的手心,将略窄的四根手指一并捏在手里,拇指的指腹微微扫过他光滑的手背,最后按在对方凸出来的小指指尾骨上。
人海沉浮,他现在能看到李承泽的后脑勺了,没有像在宫里,拘束地把发冠立在头顶,李承泽扎了个高高的马尾,垂顺的黑发随着拥挤一扫一扫的,被反将一军,李承泽没有回头,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攥在手里的细长手指不安分地伸展开来,较劲地插进每个指缝间,狠狠捏了一把,示威似的填满每个空隙。
真是一点都不愿意认输啊。范闲这么想着,也收紧了自己的手指,即使被反败为胜了他也高兴得很,这是主动往他手心里钻的,没有拼命逃开了去。
晌午在码头吃了一顿新鲜的海产,这在京中是决计吃不到的,就算千里冰封送去了京都也没有这种口味了。李承泽吃东西不会收敛,遇到合自己胃口的就更不知道停,还是范闲非要拖着人去散步才舍得丢下筷子。
他们本打算就这么散步走去城中央那棵巨树,走了一半,别说一向不干体力活的二皇子了,在外喊打喊杀的范闲都累了,还是午饭吃得太撑,头顶的太阳又太大的原因,四月天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晒得人舒服得都困了,俩人一合计,就地找了个客栈定了间房,睡个午觉再说。
俩人都无法无天惯了,睡姿极差,李承泽喜欢裹被子卷成个虾米,范闲倒是不卷被子,他一个人睡惯了,一翻身手臂一张腿一盖,差点没把闷在被子里的李承泽给压死。
这不安稳的觉一直睡到了太阳西沉华灯初上,李承泽是被外边窗户缝里漏进来的大大小小的鼓点给敲醒的,他费劲巴拉地把头从被子里钻出来,一睁眼就和范闲大眼瞪小眼。
由远及近的喇叭声又在街道上响起,混合着如雷的鼓点,跟战歌似的。李承泽刚醒来嗓子很哑:“…醒多久了?”
“鼓刚开始敲的时候。”范闲侧着身,看他说完这句又闭上眼,有点往蚕蛹里缩的趋势,一把制止,捉了人的脑袋摆正,“别睡了!有的是时间睡,外边办喜事呢,不去凑凑热闹?”
迷迷糊糊的,听这么一说,李承泽想起来了,今日大哥大婚啊。他彻底醒过来了,惊诧道:“这是喜歌?!”这鼓敲得他还以为跟南庆开战了呢。
“东夷一向民风彪悍,这算什么。”范闲把他从蚕蛹里扒拉出来,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把窗往外打开,这下声音没了阻隔更直接地扑面而来,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里都是震耳的鼓点加唢呐。
李承泽揉着太阳穴爬起来,身上还裹着红色缎面的被子,底边都拖着了地,他不讲究,没骨头似的靠向窗栏,一眼望到外边大红灯笼鞭炮喜字挂了一路,街街巷巷都是一片红火,从远处的城主府一直延绵到这里,人人满面红光,像是城中开满了鲜红的花朵。
“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满城皆庆。”他吹了个口哨,“这排场够得上当年你…”李承泽咬了舌头,话没说下去。
范闲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上辈子他同婉儿成婚之日,整个京都的动静都不小,他差人送了礼来,在一众贵重的物件当中,一首酸不溜秋的诗就显得尤为出众。
他把目光落到李承泽披着的被面上,金丝线,红牡丹,戏水鸳鸯。范闲抿着嘴,很为难的样子,抬眼看他,说:“殿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李承泽下意识起身凑上耳朵,脖子后边一凉,一股力量压着他后背往前一栽,下巴磕上肩头。他恼怒地抬头,正好被叼住了下唇,瞳孔微缩,下一秒李承泽嘶的一下,唇上一阵刺痛,温热的舔舐之间,咸湿的血腥气充盈着唇腔。
他感到嘴上被干燥的什么东西抹了一下,是范闲的手指,被触碰到的地方正在往外渗血,李承泽疼得瑟缩了一下,依旧丝毫不露怯,他挑眉:“不是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