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路更难走了,经过范闲所说的那条隧道,又是一座一模一样的雪山,李承泽狐疑地问,我们真没有在原地打转?
他的眼睛有些不好,长时间处于雪地之中,他有时会短暂地陷入眼前一片漆黑的状态,但没过多久就会好,他没告诉范闲知道。直到有一次他摸黑踢翻了脚边的水壶,范闲察觉了给他骂得狗血淋头,强制性地给他戴上了奇奇怪怪的所谓墨镜,他嫌弃这东西长得丑,范闲呛他,半个鬼影子都没有谁看咱们二皇子倾国倾城之姿啊。
范闲看了一眼三处特制的指南针,肯定地说:“再三日。”
果真三日,他们离开了雪山,抵达了一片白沙漠。
李承泽从帐篷中探出头,被墨兰色的天空中一只报恩白鹤大展双翅似的银白光带吸引了全部目光——白鹤的翅膀真的在挥动,他不知道它想要飞往哪儿去,再一眨眼,那些白色便不见了。他再眨眼,空中又开始流淌着荧石绿的河流,横跨过他的头顶,一直延续到雪山那头去。
范闲把帐篷从雪橇上卸下,搭在紧实的沙面上,又搭了个小灶台,拿煤石取了火,火堆安静地燃烧着。他们还有最后一点烧刀子,他温了温,在酒里放了两颗葡萄,还烤了两只雪兔。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着,范闲拖了人坐下,头顶的绿色光带又变成了光圈,一圈一圈往外晕开,像河面上的涟漪。李承泽面色微妙地被摁在石头上:“这就是你说的极光?”
范闲拈着杯沿把瓷缸放在他手上,烫好的酒喝下去能暖身子,他说北极光昼夜消失的地方无边无际,是海之角,也是天之涯。
光圈又变成了星星点点的橙黄色光点,像是骤然撒在头顶这片幕布上的金箔。
“感觉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感嗟,不太愿意去相信,这个地方真的同京都在同一个地面上共存。
京都没有大海,没有群山,没有屹立不倒的城中青树,没有变幻莫测的极光天色。
他仰面喝了一口烧刀子,吃进一颗葡萄,李承泽有些惊喜地咕哝:“你不是说没了吗?”
“不藏着点不就真的没了。”范闲转了转手里的兔子,翻了另一面放在火上烤炙。
他腾出一只手,拿了自己那一杯,坐到李承泽旁边,仰头看着天。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好运。”他上辈子就没等到过,也或许是,上辈子根本没有心思去等着看。“极光一年也出现不了一次,一次也出现不了多久,大部分都比烟火还转瞬即逝。”
细碎的金箔又变成了水滴状的蓝色光雾,李承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承认:“那就是我给你的运气。”
握着瓷缸,他们碰了一下,杯中酒液晃荡,还好没溢出来。范闲轻笑:“也许真是吧。”
他们并肩坐在同一块石头上,看着彩虹似的宽大光带像被谁拿着颜料挥了上去,赤橙黄绿蓝靛紫,像座连接人间和仙界的桥梁。
“给你讲个故事要不要听?”
“你想讲就讲,我还能封住你嘴吗。”
“从前有个放牛为生的凡人和一个思凡心切的仙女相识了,还生了两个孩子,被天上仙女的母后知道了大为震怒,派人下凡来把仙女抓上了天,为了防止他们再偷偷私会,仙女的母后用玉簪子在天上划了一道银河,凡人在这边过不去,仙女在那边过不来。”
“仙女本是天上仙界里负责织锦的仙子,与相爱之人分离不能见面,无心织锦,仙女的父皇也就是天上的皇帝觉着这样下去不行啊,于是同意让他们每一年可以见一次。”
“每年的七月初七,在银河之上,无数的喜鹊便会飞来搭成一座桥梁让凡人和仙女跨越银河来相见。”
“七月初七?”李承泽抓到这个日子,“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他笑了一下,“这是你们那个仙界的烂俗故事?”
“是啊,够烂够俗的吧。”被戳穿,范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头,“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承泽嗤笑出声:“想让你见,你才能见,不让你见,就不能见。被人施舍的一年一次的相见,换做是我,宁可不要。”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没有朝暮,又哪儿的长久?
范闲愉悦地眯起眼睛,“真巧,我也这么想。”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他只争朝夕。
第二十八章二十八、
从北齐启程时是五月初,历经一个半月,此刻应是夏时了,天地间最温暖的时刻,而当年肖恩苦荷一行数百人,却是从夏天出发,一路死伤无数,待他们到了这座雪山时,正好是极夜。而眼下,黑夜很短,范闲说,再往后,这里将没有黑夜。
他们带了一只领头的雪犬从营地出发,大约走了有两三个时辰才摸到这座同大东山有些相似的雪山脚下,把晴雯安置在一个山洞里,他们开始登山。
范闲熟练地从覆盖的冰雪中拨拉出了一个洞,那是一条类似于轨道的存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在这样严寒的环境中依然光滑无比,没有丝毫变形。
顺着这条轨道往冰雪的深处望去,李承泽一直望到了上方,那处风雪极大,雄奇的冰雪山脉似乎忽然从中折断,在那处陷了进去,大概便是这条轨道的尽头。
“我怎么感觉,你来这里跟回家似的。”
“顶多算是探亲。”
“你那五竹叔真的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