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化鬼,鬼魂多保留着逝者死前最后的模样。原本照这个逻辑,鬼魄里最常见的应大多是老人,可这批鬼魂,年龄分布均一,怕是因为这次鬼门道大开,活生生逼死了那么多居民。
他们死状各式各样,却都令人心惊肉跳。有些四肢扭曲,有些头骨破裂,有些肚子都被打开了洞,范闲不是没见过死状极惨的鬼,但这么多触目惊心的鬼聚在一起向自己走来,他实在是有些不适。
“辣眼睛,实在是辣眼睛。”
范闲默念一句罪过,挥笔号令火麒麟们在此消磨战力,自己向前奔去。
一口气在城内杀了那么多人,且可号令百鬼,前方定有个大家伙。范闲心道,不知道施白那里如何,若是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却满载而归,岂不是显得特别尴尬。
前方小鬼们像是蜂窝一般的密集,他们集体出动,笑声夸张,噪音连绵,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气已经把天空都染成了黑色,范闲心下一横,挥笔祭出几把冰刀,瞬间刺穿了数十个鬼魂。
“还不赶快速速现身!”
他把风灵盘放在地上,咬破左手食指,用指尖的血在风灵盘的伤门一划,怒道:“伤门,开!”
他方才祭出的冰刀突然消失,只见周遭房屋瞬间被爬上了冰棱子,温度骤降,就连范闲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可见的白色水汽。
地表结冰,空气凝华,那些小鬼们也瞬间被冰冻成了雕像,范闲轻轻一碰他们,便碎在了尘埃里。
可有一个鬼并没有被冻上。
那鬼背对着范闲,站在一个包子铺前,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衣织,长发倾泻,一直覆盖到他的膝盖,几乎包裹他整个削瘦的身体。若不是他身形高挑,光看个背影,范闲几乎要将他认成一个女子。
“怎么看,都有点眼熟。”
范闲眼皮跳了跳,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不是他瞎来的,而且他看到了对方的脚,一双裸足坦荡荡地站在那里,被冰层覆盖,只露出了一对脚踝泛红惹眼。
范闲怕了,他没想到自己的金嘴真是一语成箴,那鬼转过头来,熟悉的面容让范闲当场骂了一句“我去”。
李承泽死的时候乃是毒酒入肚,肉身且未受到什么扭曲的酷刑,灵体自然浑然天成,尽善尽美。
他的打扮与普通的鬼并无太大差别,只是他天生气质出众,玉树临风,且容貌端正,面如冠玉,生前自然配得上一句“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便是这死后,肤色同往日白了一分,也是成为了妖艳异然却又杀气凛凛的罗刹恶鬼。
只是他此时行为略有不雅,方才他正在那包子铺的蒸笼里偷包子吃,被范闲突然使出的大招冻了个透心凉,连脚丫子都被冰层压在了地上,不悦地挑着眉看向范闲。手上也不闲着,他往嘴里又塞了一口包子,边吃边眨眼看范闲。
范闲收起法器,表情微妙的向李承泽走去,甚至还在他面前被自己画的冰层滑了一跤。
李承泽已经在对付下一个包子了,他胃口好,咀嚼速度快,吃起来像只小松鼠,被范闲这一跤逗笑后,手指着他,思索样端详了很久。
面前的男人神光熠熠,身着一件乌金云绣衫,腰间绑了一根碧绿虎纹绅带,发丝一丝不苟地系进了发冠,眼里装了困惑、震惊和似为愧疚的情感,他清俊挺拔,深色的衣袂飘飘,手上握了支粗紫檀毛笔,似是下一秒又要诗兴大发描绘千山万水,气吐山河所有的风景,李承泽甚至在空气里闻到了笔上的墨水味。
他思考了很久,才道:“啊……嗯……哦,哦,我记得了,你是范闲,原来你飞升了。”
“……”
“怎么,找我有事?”他打开了隔壁的一笼烧麦,挑挑拣拣地,想找肉馅儿的烧麦。
范闲被他老友久别重逢相谈甚欢的和谐开场白弄得摸不着头脑,毕竟在范闲的记忆里,死前凄惨崩溃的李承泽实在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原来他们现在还是能这样闲聊的关系吗?
李承泽浑身被一层浓重的鬼气覆盖着,范闲从没见过怨气如此之深的鬼,风都被李承泽染上了死气。他往周围比划了两圈,问他:“这都是你干的?”
“什么?”
“别装傻。”
范闲这下才从重逢李承泽的震惊下回过神来,重新记起了自己的身份,重新拿笔指着李承泽:“我乃当今天界驱魔诗仙范闲,妖孽,莫要耍什么花招,变成什么我认识的熟人,你今天是逃不掉了。”
李承泽笑了两声:“范闲,你在搞什么,我就是李承泽呐。当年不就是在你面前自尽的嘛,你可没认错我。”
范闲活了那么久,怎么都想不到李承泽竟会变成这种令人闻风丧当的厉鬼,连他作为神官多年,也被他身上附着的怨气压得喘不过气。
二人生前的命运被纠缠在一起,李承泽在最后落了个满盘尽输,他范闲在过程中起了不可代替的作用。范闲不悔自己的作所作为,可现在看见李承泽未去投胎,而是在这人间悠悠荡荡了这么近千年,心脏不免悲痛了一下。
他李承泽现在是千年厉鬼,而他范闲现在是天界神官,职责所在,范闲虽然心中不忍,却只能出手,这等厉鬼留在三界到哪都是祸害,必须除了。
他这人,说是有情,多的是人同他肝胆相照、情意绵绵过,说是无情,便数李承泽这种人,吃尽了他的两面三刀,最后落了个万劫不复。
李承泽似是没料到他会二话不说便招手打过来。范闲叫来的火麒麟不好对付,一上来就烧到了他,李承泽还没挑完那笼烧麦,右手便是烫伤加身,他忍不了痛,一笼烧麦掉了满地,从冰层抬了脚换了个地儿。
“呀,我的烧麦。”
他越是这样,范闲越是心如刀绞,他又祭出一条雷龙,抓着龙角一飞冲天,居高临下道:“李承泽,你最好自己束手就擒。”
李承泽不解:“为何打我?我什么都没做”。
他的话似真似假,要不是范闲同他相熟,定是信了。但正是因为范闲与他相交过甚,明白这人演技派,放到现代社会定是能那个奥斯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