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这么说,人倒是诚实地蹲在了石头上,两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那两夫妻给船卸货。
念情虫帮他们找到了人,功成身退,气息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范闲叹了口气,瞧李承泽看得仔细,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题,便说:“渔民大多寅时时分就得起床出海,赶在清晨第一批海货上架前出货。”
李承泽不回应,范闲以为他没听,心想他应该是累了,又来了一句:“等会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整顿整顿再出发。”
海风呼呼,听得李承泽耳朵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李承泽才开口:“是吗?那渔民好辛苦啊。”
“……”感情还在想先前那句话的内容吗?
李承泽面上冷淡,实则内心五味陈杂。他对叶灵儿谈不上感情,却多少有过情谊。过了这许多年,见了墓碑,又看了叶灵儿,有些许庆幸她的安好,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的难过。范闲多此一举种的合欢树像是一层酸楚的屏障,遮住了那个空荡荡的皇陵,也遮住了李承泽的双眼,搅的他大脑生疼。海风吹得他眼睛泛红,但他不能揉眼睛,只怕一揉,里头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范闲按了按太阳穴,一夜没睡,饶是神官也受不了了。他不忍看李承泽的黯然,只想快些把他拖离这个海边,本还想安抚李承泽几句,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范兄”。
范闲一个激灵,这下瞌睡虫也被打跑了,他看了一圈四周,并未有人,还想着是自己累得出现了幻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范兄,是我啊,程君,我在你们后面,你小心过来,别让他发现了我。”
千里隔音术!难怪李承泽听不见。
范闲见李承泽还在那里默默发呆,根本无心看自己,赶紧迈开脚步去找人。
果然程君躲在离他们不远的石堆下,见了范闲,赶紧把手上的烫手山芋给了他:“给,这是你要的踏金印,你可得记着还呐,千万得完璧归赵。”
东西到了手,见程君一脸惴惴不安,范闲笑道:“多谢。为何如此慌张?”
程君明显脸上带了话,欲言又止地看了范闲一眼,伸手在范闲手上写了一个“天”字。
天界耳朵万千,指不定就被谁听了去。程君如此反应,定是他借金印的消息走漏了风声,或是这金印本身就有问题。
能帮范闲的只有这些,程君赶紧露出一脸非礼勿视的表情:“你以为我想来啊,还不是同施白猜拳输了,被那杀身鬼盯上,可够我吃一壶的。”
“……”
还不等范闲把东西收好,程君又恢复了八卦的样子:“欸,你们刚才在干嘛?为什么不动手,海边冷冷冰冰的,风景有什么好看?”
“动手?……你是指打架?”
程君真是恨铁不成钢:“我说的动手,就是那个呀!”他双手举起大拇指,暧昧的靠在一起,“亲嘴啥的。”
“……”范闲差点跳起来,“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程君怎么看都觉得他就是那种人。
范闲扶额:“人家现在难过的紧,我再冲上去岂不是自讨苦吃,被他一通揍。”
“佩服,佩服,小仙没啥经验,不愧是范兄,真上道,学到了。”
“……”范闲选择放弃同这人讲话。
收好了踏金印,范闲回到海崖,果然李承泽保持这方才的姿势一动未动。范闲明白他现在需要什么,同他一起坐在那块石头上看海。
现在旭日东升,整个海面都被镀上了一层不均匀的金色,天空变成橙色,这片土地朦朦胧胧的就要醒来,正是一日之计在于晨的好时光。谁知道肩头一沉,身边那个威风凛凛以一敌千的杀身鬼突然脖子一歪倒在了范闲怀里。
“……”
李承泽双眼紧闭,面色安详,一只手撺着范闲的衣角,动了动脑袋调整了一下位置,在他腿上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便更懒得动弹了。
“……殿下。”
李承泽抬了抬肩膀,单伸出食指往自己嘴上摆了个手势:“嘘——别说话,有些累。”
范闲听话地噤了声,脱了自己的外套替他盖上。老实讲,李承泽睡着的样子颇有些乖巧的样子,盛气凌人的嘴角弯成一个小小的月勾,薄薄的嘴唇抿着,白净的脸躲在刘海下,任由阵阵海风为他轻和抚摸。
他很快睡着了。范闲帮他把散在脸上的头发理好,拿出踏金印沉思。这法器不可多得,底部用篆体写了个“封”,若被这东西盖了印,妖魔鬼怪便介会成阶下囚徒,听令于印的主人。
李承泽身为一个鬼,手还放在神官的衣服上,他的五指泛着粉红,下意识轻轻握着拳,慵懒得恬静,没有任何防备和警惕。
范闲吹了会海风,只觉这风太咸了,差点把他眼泪吹出来。他见李承泽熟睡,从乾坤袋掏出了天帝御赐的小刀。纯金偏软,范闲用上了神力,毫不犹豫地用刀割去一小块底部的纯金,抹去那里刻的“封”字,又从衣袖拿了方才捡的合欢花枝,照着那朵粉红色的小花,一刀一顿,刻上了一朵合欢花。
所谓四大皆空,心中若是只留了花红柳绿的空空世界,便只图为一人吟唱。
此刻的范闲还未参悟到如此,他只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也不怕世人笑他疯。为了李承泽,折了腰便折了腰,他这一生活的太顺畅,好似一场美梦,现在突然梦醒了,眼里的人和事也都变了,他范闲不贪常人贪的,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但此刻,他不会让李承泽再胡作非为,也不会容任何人欺辱李承泽。
活在当下,就要为当下努力。
李承泽一觉醒来,范闲仍是那个坐姿,只是歪着脑袋,一只手贴着石块滑动,垂下来的卷毛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