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身体传来柔软的触感,像是陷入了缥缈的云层中。阳光暖洋洋照在他身上,烘得他惬意极了。他下意识翻了个身,两臂一横,却碰到一团冰冰凉凉的东西,将他一下子冻清醒了几分。
范闲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熟悉的床檐入眼,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这几日留宿广陵的客栈中,想必是李承泽将他扛回来的。房间窗户大开着,秋日的暖阳打入屋子,给这个凉秋添了点温度。范闲懒洋洋地直视太阳几眼,索性敞开了身子让太阳照着,却迟迟不见身体暖起来。
他眯着眼,拉起被子想睡个回笼觉,却扯痛了胸口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将痛到僵直的手臂放下,不小心又触碰到了那团凉凉的布料。
被他这么一闹,那团沁凉的白色布堆也动了动。只见那件宽大的白色锦衣下钻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被打扰了美梦显得一脸不耐烦。他用头顶了一下范闲的肩膀,小短手都来不及伸出衣袖,就着长长的衣摆推了范闲一把,恼道:“安静些,莫吵。”
范闲半个人还在同周公下棋,这下瞧见布堆里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小屁孩,瞬间清醒过来,直起身子,也不顾上还在泛血的伤口,仔细看看缩在自己胸口的男孩。
范闲觉得眼下的状况太匪夷所思了,他先是作为抢亲的受害者同李承泽成了亲,后在洞房花烛夜被李承泽揍得差点没了小命,一觉醒来,李承泽不知所踪,床上反而多了个小孩。
范闲这一起身,床上多了个被人体温暖过的好位置,这孩子咂咂嘴,慢慢把整个身子移过去,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睡姿,继续团着个脑袋缩在衣料上,还不忘扯过范闲的被子给自己裹上,巴不得这点残留的温度都好好藏在被子里,不让旁人偷了去。
小孩背对着他,只露出了半张小脸,面容与李承泽很是相似,白净的脸上带着稚气的淡笑,嘴唇透着粉红,鼻头微微上翘,眉毛像极了女孩,又长又细,配上眼睑上翘起的睫毛,不难猜测这副眉眼在清醒时定是灵气动人。
范闲仔细观察了他很久,心里锣鼓轰隆,这孩子长得也太像李承泽了,简直就是李承泽的迷你版,难道他和李承泽成了一次亲,一夜之间孩子都这么大了?
范闲怀着忐忑的心拉下孩子肩头的被褥。小孩不悦地呜咽了一声,范闲心中有鬼,顿时好爸爸精神上身,体贴得摸了摸他的额头,咿咿呀呀唱了两句不成调的外婆桥,见这孩子不过象征式地反抗了几下,便壮了胆子,夺了小屁孩的被子还不算,一鼓作气将他右肩的衣服扯下。
只见对方右方肩胛骨上端落了一朵粉红色的合欢花,小花娇艳欲滴,开得正是旺季,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肤,长在了他身上。
这个孩子粉雕玉琢,浑身上下像是从未受过什么苦,肌肤娇嫩,吹弹可破。只是身体冰彻入骨,血色全无,胸膛并无任何呼吸的起伏,范闲立即纠正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担心地拉起他的手:“殿下,殿下,醒醒。”
李承泽睡得很沉,范闲这么吵他,也不过皱了皱眉头不愿醒来,顺着范闲的手抱上他的手臂。
范闲身为神官,法力高强,加之直接由人身飞仙,体温比普通人还暖上不少。李承泽抱了他一会,索性把自己的脚也搁在他怀里,末了还嫌不够,双脚伸进范闲的长襟内汲取范闲小腹的体温,很快又不肯动弹了。
一个杀身鬼,怎么好端端的化成了小孩。范闲虽是担心他,但更心痛他这样求暖的姿态,赶紧和衣而卧,用被子裹紧两人,不想让他再冻着。
范闲失血过多,之前同李承泽的怒魄相斗,伤还未好全,这么一落水更是雪上加霜。他强撑着眼皮不肯让自己睡去,怀里的小孩被裹在李承泽原先穿着的锦衣内,睡得香甜。范闲边温暖这个小冰块,边思考他身体异样的原因,心道估计是踏金印的副作用,从乾坤袋里拿出踏金印的使用说明书,快速翻完,终于也因疲劳倒头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李承泽活生生喊醒的。
李承泽语气很差,嗓门比平时大了不少,还生怕范闲醒不过来,毫不留情地去扯他的耳朵。可惜他现在化为了儿童,就算火冒三丈想找范闲算账,一张童真脸庞配上颇具手感的苹果肌,一口一声“范闲”,净是小娃娃的撒娇语气,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和威慑力。
范闲睁眼便见他小猫挠人似的撒泼行为,心道这老虎不过是现在被迫成了奶猫,即使退化成了猫屁股,也是狸花猫的猫屁股,他是断然不敢摸的。
他一个车轱辘鲤鱼打挺起身,毕恭毕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只见李承泽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怒瞪,小嘴直抽气,似是被气得话都说不上来,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只写满了一句话:有什么吩咐你自己看不懂?
范闲知他心里恼火,只得从李承泽的被窝里起来。李承泽毕竟只穿了一件大人衣裳,整个人像是个露了馅儿的饺子,甚是令人发笑。范闲怕他身体又凉了去,赶紧用被褥把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下床时还不小心慌慌张张踉跄了一下。
他顶着李承泽怒气滔天的眼神,说道:“踏金印有些副作用。殿下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乏力,腹内戾气空空,却心态平和,头脑清晰,不再孤木难支,比以往能更好的控制七魄情感了呢?”
李承泽不情愿道:“是。”
“这便是好事了,殿下七魄不全,踏金印帮殿下调和了体内不平衡的七魄,也稍微控制了戾气。白天众鬼归巢,殿下会变回小孩模样想必是身体的自我调节。等殿下身体适应了踏金印,便能同往常无异了。”
李承泽看不惯他脸上嬉皮笑脸的模样,心里仍然不信任他,道:“变不回来就杀了你。”
范闲摸着自己胸口的伤口,他的衣服仍然血迹斑斑,瞬时装起了可怜:“我现在也打不过殿下,自然是实话实说的。”
李承泽把头一扭,沉默着不搭理他。
范闲在那里站了半晌也不见李承泽什么反应,倒是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疼,两眼一眨正想找个凳子坐坐,李承泽却别扭地一摔被子,气得嘴上都能挂水壶了,道:“我衣服呢?你赶紧去搞一套现在我能穿的。”
“……好,立马去办。”
重新穿戴完毕的李承泽真是灵秀可爱,着实是从皇宫出来的小公子模样,现下不过七八岁,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大眼睛水灵灵,一身绿色小劲装,腰间系了黑腰带,佩戴一块白色小玉佩,脚上黑靴靴头微翘,他严肃地扯平长长的衣摆,迈着小短腿转了几个圈,自己也甚是满意。
这身衣裳是范闲拜托店小二购入的,直接点名了要店里最贵的那套,小二也是眼睛雪亮,知道他们不普通。范闲给的银两太多,全贪入自己的口袋容易露馅,于是给李承泽添了把小纸扇,这才毫无愧疚地把找来的碎银全部装进了自己的小金库。
李承泽不愧是真正的京都公子哥,一把纸扇打开又合上,颇为拿手,配着这套略显成熟的衣裳,净显人小鬼大的神气。
店小二这行为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范闲见李承泽穿得好看,也不点破那小二,还深觉他慧眼识人,见李承泽一个小屁孩,还能看到他身上的皇子气质。
李承泽虽然不满被人控制,但看在范闲还算诚心坦荡的份上,先不同他计较。这踏金印果然让他身轻如燕,焕然重生,不想莫名发火牵连无辜,连那谄媚的店小二都顺眼不少,从范闲的乾坤袋里又拿出两粒碎银给了小二当作打赏。
范闲知道小二已经有私银入袋,李承泽又是一番阔绰,苦笑这二皇子还真是不知钱财为何物,赚钱为何事,难办。
李承泽得了自由,第一件事便是出去闲逛。他把范闲留在客栈内养伤,丝毫不怕生人对自己一个孩子不利,拿了范闲的钱袋就大大方方上街。
他喜欢街景陌巷的风光,虽然讨厌人群的汗臭味,课其中的喧哗和热闹又让他一直向往,真是坐实了矛盾体的身份。李承泽化鬼那么久,从未好好体验过人间一回,这次玩了个尽兴,将这街市一圈逛下来,肚子也饱了,腿也累了,人也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