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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向来谨言慎行的花妖在野外胡闹一事,途期年着实做得过了些,也无怪乎长锦当日恢复过来后,一气之下将人赶了出去,又在山巅布下一周结界,不许途期年再来。
途期年却不急,没事人一样,被结界挡住他便不进去,将雪兔唤出来,日日借兔子的爪给长锦拿些东西——莲花酥、琉璃灯、桃花笺……吃的玩的用的都有,他心里清楚得很,长锦最喜欢这些零零碎碎却精巧有人气儿的小玩意儿。
送了十来天,雪兔叫不出来了,打开结界的是长锦,一头撞进他怀里,埋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脖子,手搂得极紧,就是死活不抬头,也不讲话。
途期年便哄,自己发了誓再不那般戏弄花妖,这事才算掀了页。
隔天不正经的半仙就锁了山腰的小屋,扛着铺盖卷搬进山巅的大屋。
春末的时候,途期年收到了蜀山门的一封来信。
蜀山门遭恶兽奇袭围攻,掌门人受了重伤,偏年前刚飞升了几位长老,门中一时无人,只有那二弟子途枞带了一群少年勉力抵御,不得已给他送了信。
途期年看罢信,折几折压在砚台下,揉了揉眉心。
长锦煮了桂花雪梨汤——山上仍是冷,不靠谱的半仙前几日被冻了次,嗓子有些痒——端着给他送过来,见他神色不妥,窝进他怀里一口一口喂给他:“怎么?”
途期年话到喉头又转了个圈,跟着汤汤水水一齐咽下,再说出来时已经变了样:“不知是近来天气不好还是什么旁的原因,我师弟里不少人受了寒,我怕是得回蜀山门一趟。”
不虞教条是真的,但师弟们的同袍之谊也是真的,师傅的养育之恩更是真的,他不可能不回蜀山门。
他若是说实话,长锦定要同他一起去,可长锦是妖,去那修仙修道的地方定好受不了。途期年于是只能撒谎。
长锦听了:“山上山下不一样,你也注意些,不要大发了。”
一碗桂花雪梨汤见了底,途期年将瓷碗放到桌上,和花妖十指紧握,抵着额头亲他软嫩粉红的嘴,亲得啧啧作响,让花妖脸上都泛红:“你且放心吧,过两天我就回来的,病了也得缠着你。”
然而说好两天,途半仙却在蜀山门待了有小半月。他初时低估了孽畜,只道多是灵智未开的低劣凶怪,不足为惧,却未料到杀之不尽,一时不察,竟还让它们攻占了蜀山门前。
那日绛脂铺地、残红满天,蜀山门弟子正以为是收拾残局之时,又一批妖畜从天而降,罡风肆虐,直逼门内。
原与他背对背的小师弟被几道狠戾爪风一扇,登时被扇出去几丈远,撞在齐腰粗的大柳树上,不再动弹。途期年脚下虽稳,却顿时后心大开,黑漆漆的红眼秃鹫就要涌上,他不得不一矮身单膝跪地,两手结印,相拱为叉按在地面上,打出一个青蓝色的印阵,阵中花纹水光粼粼,冲出股股猛流,凶禽恶兽撞在这阵上,俱是被巨浪打得筋骨寸断、皮肉分离,稍弱一点的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叫完,就已死成一堆烂肉。
途枞也集结起分散的几人重新开了大阵法,不过是火阵,烧得噼里啪啦,焦肉味道十足刺鼻,一时黑灰翻飞。
途期年见了那毫不弱势的冲天火光,便不欲上前帮忙,收阵御剑势如破竹地劈砍剩下的邪祟妖物。心里甚至算了算这已是离山的第许多天了,回去要如何同长锦解释。
这一下分神,是被途枞一声破了音的“师兄”喊回来的。
带着焦肉味道的火星溅在他的颈上,那边有妖兽冲破阵法来要与他这个落单的同归于尽。
来不及了。途期年瞪大了眼,拼命往后避去,手自发自动地结起了阵,刹那已结了半个阵,却忽然身后魔气一滞,被人逼了几尺远。
长锦花清淡甜润的味道嗅进鼻尖,途期年回首,正看见花妖一剑刺穿了浑身燃火的魔物,是从前见过许多回的利落身姿。
然而这魔物被一剑穿心,却还不死,顶着剑身逼近长锦,烈焰缠绕的爪子兜头兜脑地将他拍得自半空落下,哇地一声喷出鲜血,它这才被烧得死透透。
“长锦!”途期年如梦初醒,嘶吼着纵身飞过,堪堪接住了花妖沾染了灰与血的身影。
只见花妖唇角一道浓酽血痕,伤得喘不过气来:“途期年……”
他被半仙稳妥地抱在怀里,只觉四面八方的仙灵气息涌上,挤塞着他积压了内伤的胸腔,他只得拿气音颤巍巍地朝男人拼凑出一句:“你居然……骗我……”
眼前阴暗天色低垂,仿佛万钧重,旋转着压下来。长锦实在是不适极了,缓慢地眨了眨睫毛,支撑不住,终于闭上了眼。
途期年不敢置信地愣怔着,见他再无动静,终于忍不住悲鸣。霎时自他所在之处引出方圆百里的凶悍仙气,原本还在垂死挣扎的恶兽魔鸟们纷纷被压逼得哀嚎一声化为灰烬,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连几个道行稍浅、躲闪不及的蜀山弟子都被震得胸腔发闷,吐出几口鲜血。
途枞原以为半仙师兄并不多厉害,此时见了他真正不管不顾的样子才觉出害
', ' ')('怕的滋味,也不敢近他的身,只得匆匆回门将掌门搀了出来。
途期年正死死抱着长锦,指尖灵光一闪一闪,不断涌进长锦的脉络:“长锦,你醒醒……我错了……我再也不骗你了……长锦……”
养大他的老者轻轻叫他:“期年,你先放手,让为师看看他……”
他赤红着双目抬头,一时僵持。
远处忽而滚来一只毛滚滚的团子,随长锦而来、稍后一步的雪兔落在地上,直立起身子,掏出荷叶包里的药瓶,倒了几粒药丸塞进长锦嘴里:“你们都不要动,让我来。”
雪兔同为妖物,途期年自是更信它的,不敢松懈,帮它将花妖抱进蜀山门的客房里,又开了结界隔绝仙气,低着头坐在门前的阶上。
手上还有灰和血的混合物,黏糊糊脏兮兮的,他抬手看了一会儿,猝然自通红眼眶掉出一滴泪珠。
途掌门指派了一众弟子收拾门前战场,拄着拐杖走过来关心大弟子,试探着问道:“期年,那妖物可与你……?”
途期年不抬头:“那是吾爱长锦。”
只听得途掌门无言沉默,又叹息道:“期年,你原是要成仙的……”
“师傅,您什么都清楚的,”途期年不屑地发出一声极短的笑,“我最恨那成仙的条条框框。”
佛神仙人妖魔六界分明,人固然可以修仙成佛,却也有着严苛条例——诸天神佛皆以为凡人情欲过重,如若升至天境,需得去七情削六欲,无贪无嗔,戒痴戒迷。
他原本就厌恶那严苛的条例,升至半仙便不再修为渡劫,挥挥衣袖就走,转身又遇见了长锦,他如今怎会愿意去七情削六欲?
“成仙不比同他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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