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残阳照在楼宴的身上,他的指尖往下一滴一滴的落着血,但他眉毛都没有眨一下。
惊竹轩的翠竹疯了一样的簌簌响着,依旧盖不过里面秦容玥的惨叫声,每一声都敲在楼宴的心里。
他想着现在孩子已经九个月了,不足月但是也足够大,此时生产对母胎和孩子都是极大的痛苦,他恨林鱼秋,可是更恨他自己。
明明猜到林鱼秋不安好心,为了贪图秦容玥的吃醋留下一个祸害,现在就要要了他的命。
他还想着,上辈子秦容玥最后挨了一剪子,境况绝对不比现在轻,那个时候,他在哪里……
他甚至不敢想,想想都想给自己一耳光,里面太医给秦容玥灌了催产的药,她今日的阵痛不是生产的疼,是流产的疼。
“啊啊——”一声沉痛的嘶喊传出来。
从秦容玥的叫喊声里面,楼宴听出了悲哀和痛苦,直到里面很久没有声音,楼宴都没有从那声嘶喊中回神。
林氏在里面不知道摔了一个什么东西,从未有过的癫狂和急切,“楼宴,让他滚进来……”
“老夫人,楼大人入不得产房,不吉利。”
“我儿媳命悬一线为他生子,是命重要还是规矩重要,非要等人去了不是……”林氏似乎是哭了,和楼宴一样肃冷的眼神扫向反对的人,然后又叫:“楼宴,进来——”
声音刚落,进来的楼宴和一盆血水撞上,殷红的血水泼了楼宴满身,溅在他的脸上,他像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直直的扑在窗边。
儒雅清冷如楼宴,像是一匹在雪地里面迷失的狼,讨好的蹭蹭床上眼皮沉重的秦容玥。
落日的余晖从窗边泻入,照在秦容玥发白蜕皮的嘴唇上,她整张脸都是透明的,让人不敢触碰,楼宴看着她,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不一会儿秦容玥的脸颊上掉落了两滴泪,不是从眼角流的。
林氏看到了,捂着嘴巴别过头,她自己养大的儿子,被人打被人骂,每次回家身上都是干干净净,没有哭过,可是现在他……哭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楼宴柔声道:“阿玥,该醒了……我在等你。”
没有动静,就在太医的银针要刺向秦容玥的穴位强行唤醒的时候,秦容玥动了,疼痛让她说不出来的面部狰狞,汗水泪水糊了一脸。
她看到楼宴,突然抓住楼宴的手,骨节泛白的朝楼宴哭道:“好……疼,好疼啊……”
上辈子疼的要命,是她一个人挨过去的,包括那一剪刀,可是如今楼宴来了,她就特别想让楼宴知道,她疼,她难受,她更委屈。
无论你受过再多的苦,总有一个人是可以让你丢盔弃甲,朝他喊上一声:“我疼……”
这个人,就是经过生死留在心里的最深处,你第一眼就爱上的人。
他若爱你,你可以爬雪山淌荆棘,无怨无悔。
他若不爱你,简单的一个冷眼一句讽刺,便是千疮百孔。
她疼……
身上疼,心里更疼,为上辈子可怜的自己。
楼宴伸手给她擦了脸上的汗,可是她浑身都是湿透的,根本擦不及,“我知道,我在。”
眼看秦容玥就要不行,太医不顾楼宴在这儿,一根银针下去,朝林氏道:“参,要片的,年份大的。”
林氏就让人拿来山参,塞到秦容玥的嘴巴里面,此时太医是心中有成算的,但是不敢自作主张。
想了想,太医还是当面问:“楼大人,若有万一,是……”
秦容玥手一紧,嘴边的叮嘱没有出声,楼宴看着她道:“保大……”
保大,全然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声音在秦容玥的心里响起,她早已经泪流满面,拽着楼宴哭道:“求你,救孩子……”
她的安哥已经死了,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孩子。
可是楼宴坚定的摇头,心如刀绞的回道:“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就是我楼宴这辈子断子绝孙,你只有一个,我丢不起。”
秦容玥没有机会回答,所有的震惊被惨痛声淹没,林氏一狠心对太医道:“我儿糊涂,但我没有,若有万一,保大的。”
太医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家人,子嗣繁衍乃是根本,以往保小的经历让他做好了无奈的准备,可身为独子的楼宴,他……保了大的。
这家的老夫人也是,也许他该倾尽所学,留住这世间少有的美好。
太医不再犹豫,指挥着稳婆接生,在秦容玥散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一声孱弱的,近乎没有的哭声,在沉闷的屋子的传出。
秦容玥生了,昏过去之前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哭着来到这个世间,往后余生,继承着她和楼宴共同的喜怒哀乐。
林氏声音颤抖着,抱着稳婆递过来的羊羔一样的孩子,孩子身上不正常的青紫让她又一次红了眼眶。
她朝儿子道:“生了,生了……”
楼宴没有转头,亦没有变化,只是贴着秦容玥汗湿的脸颊,懦动着嘴唇,从嘴角溢出一抹殷红。
这夜楼家迎来了他们的嫡长孙,楼宴夫妻双双昏迷。
……
楼宴是半夜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黑暗,没有一个人,他甚至以为又回到了上辈子秦容玥被大火烧死之后,遥远的苦寒之地,漫无边际的大雪纷飞,空寂的屋子里面,躺着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