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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急诊的人不算太多,换药室内,池早红着眼眶,一边掉眼泪,一边看着医生给池昊的伤口清创。
所幸伤口割得不算太深,没有伤到动脉和气管,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送来抢救的及时,血已经止住了。
即使是在缝合伤口的时候,池昊也紧紧地抓着哥哥的手不肯放开,唯恐他跑了似的。池早的手心里全是冷汗,眼睁睁看着医生给池昊缝了两针,细小的血珠就又重新冒了出来,针扎在池昊身上,却仿佛痛在池早心里。根本不忍心再多看一眼,他匆忙转过头去哽咽着,眼泪扑簌扑簌直往下掉。
“哥,我没事,真的一点都不痛。”
池昊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他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白衬衣被染得血红一片触目惊心,嘴上却还强撑着。
闻言,池早又是恨又是心疼地回头瞪了他一眼,池昊便噤声了。
“是,你是不痛,你就是专门来折磨我的,你下次还敢是不是......”
看着哥哥这副哀怨嗔怪的样子,池昊只觉得心里爽得要命——哥哥就是这样子,明明心疼坏了,嘴上却不饶人,要闹小脾气。他心都化了,恨不得立刻掰过哥哥的脸,狠狠地亲他一口。
“患者别动!”
医生冷漠地制止了池昊跃跃欲试的动作,心里直感叹现在的小年轻怎么都这么黏黏糊糊腻腻歪歪。
穿着白大褂的沈晖猛的推开门进来,把换药室里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池早震惊地看了他一瞬,又慢慢低下头去,不敢跟他对视。他想默默地把手从弟弟那儿抽回来,可无奈池昊攥得死紧,根本挣不脱。
“哟,小沈,怎么——这你熟人?”
急诊大夫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看着这仨人各怀鬼胎的样子,心里又直感叹现在的小年轻关系怎么这么复杂。
“......嗯,赵哥,这是我朋友。”看着池昊满身是血的样子,沈晖皱了皱眉,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这小子——倒是会玩苦肉计。
“——哦。”赵医生心领神会地看了沈晖一眼,心里直咂舌,脸上一副真精彩的表情:“早知道是你熟人,还不如直接叫你过来缝呢。哥昨天值了一个大夜,现在就等人来接班呢,你嫂子还在家等我呢......不过,你别急,就差两针,马上完。”
赵大夫来了兴致,开始喋喋不休,一边给池昊包扎固定,一边不停跟沈晖抱怨昨晚的夜班有多操蛋,把他累个半死。沈晖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神和心思却全都飘到了愣愣坐着的池早身上。
那人——除了他刚进门时慌张地抬头看了一眼,便不曾再抬头了。
上午发现池早走失的时候,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匆匆忙忙查了监控,才意识到这是一次有预谋的逃跑。午休的时候,他专门跑了一趟池早的家,没有人——那时候他心里便了然了,除了池昊,他还能去找谁......
“搞定。”赵医生大功告成,又在门口嘱咐了护士两句,让她一会儿给池昊挂两组抗生素。喜气洋洋地和沈晖简单告了个别,他哼着小曲端着操作盘出了换药室——终于可以下班了。
一时间换药室里沉默了下来,沈晖担心池早的精神状态,怕再刺激到他,不敢轻易有所举动。他犹豫了一瞬,走到池早面前,语气尽量放得温和:
“池早,你跟我回病房,今天的药都没有输完,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池早有些瑟缩地躲在了池昊背后,之前的那些恐怖幻想又慢慢浮上心头,他怕得要命,整个人瑟瑟发抖。
“你离我哥远点!”池昊一点就着,火气蹭的上来。他猛的站起身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你把我哥折磨成这个样子还不够吗,我绝不会允许你把他带走!”
“——到底是谁在折磨他!”沈晖冷笑着瞥了一眼池昊脖子上的伤,讽刺道:“你哥不想留下,你就以死相逼,让他为你痛苦,不是吗?”
“所以你呢?”池昊气得咬牙切齿:“你为了占有我哥,强迫他怀上你的孩子,然后再肆意折磨他?我哥才跟了你多久,就瘦成这个样子!姓沈的,他还怀着孕呢,你还是人吗!”
“我的种?”沈晖怔了一下,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轻笑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瞥了一眼池昊身后瑟瑟发抖的人,池早的眼眶红红的,望向沈晖的眼神中充满了恳求。
“——是你哥,这么跟你说的吗?”沈晖斟酌着,一字一顿问出了口,唯恐会错了池早的意,说错些什么。
“沈晖!”池昊气的发抖,猛地揪起沈晖的衣领,恨不得一拳挥在他脸上:
“怎么,你把我哥弄怀孕了,还不肯承认吗?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让我哥生下你的孽种。等我哥身体好一些,我就带他去做人流......”
“呵......”沈晖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目光,冷笑了一声,“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沈晖猛地推开了池昊,淡淡瞥了一眼瑟缩着的池早,心里一阵酸楚,恨不得
', ' ')('再狠狠刺激池昊两句。他故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领,在上面轻轻掸了两下,故意挑衅道:
“你最好能说服你哥去流产,只怕——”沈晖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只怕你哥心里爱我爱得要命,死都不肯打掉‘我的种’呢......”
“沈晖,我操你妈!”池昊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声,扬起拳头对准沈晖就要狠狠地砸下去。
“不要——!”瑟缩着的池早尖叫了一声,冲上前拦住他:“不要打架......小昊,不要打......哥求你了好不好......”
池昊硬生生被他拦了下来,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被利刃割脖子时也不觉得痛的人,现在反倒红了眼眶。
“哥——!你就这么爱他,我算什么?他把你折磨成这样,我揍他一拳你都舍不得?”
“不是......不是这样的......小昊,哥以后跟你解释好吗?沈医生对我很好,没有折磨我,你别动手......”
“哥,你还在维护他......”池昊神色凄然,惨笑了一声,终究是慢慢放下了拳头。
勉强安抚好池昊,池早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他转过身,轻轻地扯了扯沈晖的白大褂袖子:
“沈晖,咱们——出去说好吗?”
沈晖深深地看了池早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拉住他的手就要往外走,池早一边被动地跟着他走,一边流着泪回头看了池昊一眼。
“——哥!”池昊崩溃地大喊了一声:“你还会回来吗?”
池早麻木地流着眼泪,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池昊神色一僵,心里只觉得锥心的痛。他气极了,伸手就要拆脖子上的纱布,语气里满是威胁:
“哥,你要是不回来,知道我——是什么下场吧?”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眼神里满是疯狂。池早痛苦地看着他,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才抹着眼泪和沈晖离开。
刚一脱离池昊的视线,沈晖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池早的身体太虚弱,浑身上下仿佛只有一把骨头,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分量。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沈晖将他安置在椅子上坐好,语气有些焦急:
“池早,你真是不要命了,就这么莽莽撞撞地跑出去,你知不知道你可能随时会晕倒在大街上?”
池早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他轻轻拽着沈晖的袖子摇了摇,向他示好——“......你别生气呀,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看着池早强颜欢笑的样子,沈晖心里一阵酸楚,语气也柔和了些:
“所以呢,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你还想瞒他多久?”
“这个......”池早的神色有些凝重,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沈晖:
“对不起,沈晖......我真的没办法再在医院接受治疗了,我必须回家......你也看到了,池昊一刻也离不开我,如果没有我,他会没命的......”
“那你呢?”沈晖焦急道:“你只关心他的命,有没有考虑过自己?以你的身体状况,不接受正规治疗,根本撑不了多久......你知不知道——!”
沈晖越说越激动,差一点儿说漏了嘴。他猛的停顿了下来,有些后怕地小心翼翼观察池早的神色。
池早看着他慌张的神情,不知怎么的,突然摇了摇头,释怀地微笑了一下,而后淡淡地说道:
“沈晖,你别瞒我了......那天,我路过护士站,一个人都没有。电脑桌面上登着医生工作站,我本想看一眼孩子的B超,却阴差阳错看到了些别的......
‘胃角印戒细胞癌’,不是吗?‘建议行胃大部分切除术’。”
沈晖的瞳孔猛然放大,几乎是立刻半跪在池早面前,眼眶红了一圈,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池早,你......你全看到了是吗?”
“嗯。”池早淡淡地微笑着,轻轻拍打着沈晖的后背安抚他,“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不清楚......
其实,之前在你家那次,不是我第一次呕血了。以前在夜场,我不要命似的喝,也时不时会这样......”
池早的情绪有些激动,眼泪沿着面庞滑了下来,他紧紧拽住沈晖的袖子:
“沈晖,我初中就辍学去夜场陪酒卖身,这么些年,受过的罪够多了,我真的好累,不想再苟延残喘了......池昊长大了,我也活够了,所以——你别逼我了,好吗?”
沈晖伏在他的膝盖上,浑身上下剧烈颤抖着,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池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把眼泪收了回去,轻轻地安抚着他。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沈晖猛地抬起头,惶然地握住了池早的手,语气中充满恳求:
“池早,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为你弟弟想想吧?池昊今天
', ' ')('还不够疯吗?你要是走了,他再寻死觅活怎么办——?”
“嗯......”池早恍惚了一瞬间,低下头轻轻抚摸自己的小腹,凄然地笑了一声:
“所以,我打算给他留个孩子......”他的目光中充满期待和不舍,“有了这个孩子,小昊就不会寻死了,我很了解他......”
“沈晖,就算是近亲生育,也有一定概率生出健康的小孩,对吗?”
池早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期待地看着沈晖,眼里蓄满泪水:
“沈晖,我偷偷看过最新的羊水穿刺报告了,暂时没有筛查出任何遗传病,不是吗......”两行热泪沿着池早的面庞滑下,他突然紧紧抓住了沈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沈晖,你摸,这个孩子鲜活地存在于我的肚子里,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池早哭得情绪失控,眼泪扑簌扑簌打在病号服上,氤氲了一小块湿痕:“你叫我怎么舍得打掉他,这是我的孩子啊......”
“如果......”池早的神色僵硬了一瞬,惨笑了一声,“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畸形的话,我会带他一起走的,你不用担心......”
“......池早,你非要做的这么绝吗!”沈晖的情绪几乎失控,泪流满面道:“你还这么年轻,人生还很长......”
“嗯......”池早慢慢低下头,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眼神中充满执着:
“沈晖,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如此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啊,有一个馋嘴的坏小孩,天已经很晚了,他还吵着闹着要吃棉花糖。爸爸妈妈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深夜开车出去一家一家找。然后呢......这个坏小孩就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他等到的不是好吃的棉花糖,而是爸爸妈妈车祸死亡的噩耗......”
说到最后,池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下唇的结痂被狠狠地咬破了,口腔里全是血腥味。
沈晖摇了摇头,猛的把人抱进了怀里,不停地安抚着他:
“池早,你别胡思乱想,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池早神色凄然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沈晖,这个坏小孩,就是我......我背负了这个秘密这么多年,还了这么多年债......
我好后悔,如果不是因为我,爸妈就不会死,池昊就不会变成孤儿,都是我的错......你看,我初中辍学,我卖身陪笑,我得胃癌,全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
沈晖,我早就不想活了......被无数个肮脏的客人压在身下发泄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一点尊严也没有......那时候我站在夜场的天台上,无数次想跳下去,可是我又想到了池昊,他做错了什么,他还那么小......我不能死,我必须赚钱养他......
其实,今天上午,我本想去看池昊一眼,就打掉这个孩子......但是......池昊太疯了,他离不开我,那时候我想明白了,我必须......我必须留下一个孩子牵制他......”
“沈晖,你说,我是不是很坏?我害死了爸妈,把池昊教成这个样子,临走前还要算计他一把......我觉得我真的好自私,等我死了见到爸妈,他们不肯见我怎么办——”
话说到最后,池早伏在沈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浑身不停颤栗着。他的情绪太激动,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又吐了出来。
“池早,你听我说,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的父母怎么会怨恨你,他们在天堂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肯定心疼坏了......”
沈晖慌张地捧起池早的脸,语无伦次,早已泣不成声。
池早顺势握住他的手,冰冰凉凉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沈晖,你会帮我的,对吗?
请你暂时对我弟弟保密,不要告诉他孩子的身世。
如果——一定要说,就等我死了之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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