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要彻查,就非引入工匠,大兴土木,又如何能掩人耳目?
该不该行此一步,李朗举棋不定。
赵让知道多少呢?
他真如魏一笑等所述,祸心包藏,明里与谢氏不共戴天,却暗通款曲,私相授受,欲置皇帝于万劫不复的死地,方好重回南越,继续做那蛮夷的番王?
思及赵让适才的回答,李朗已尽其所能不动声色,实则心如刀割:
为何仍要欺瞒于他?
且答得是如此顺理成章,长乐为太后所召,确属情理之中,若非李朗实则是有心试探,倘仅是随口一问,肯定不会为此事而至泰安宫与太后对质。
长乐明明已出了宫去,进了谢府,成了谢濂的爱妾,李朗无法相信赵让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最初难以置信,直到魏一笑、皇城司,以及谢昆等处的说法严丝合缝,尽数相同为止。
若说是太后所为,则更不可理喻,李朗无法心存这等侥幸。
更何况,还有赵让的元配现身金陵城,这事经禁军上报,同样是佐以前太子妃子玉的情报,她似仍不知晓冷宫已成废墟,李铭应葬身火海,仍一心痴盼可早日解脱,与其女团聚——
李朗心下早已盘算妥当,等到谢氏夷族,不管李冼下落有没有定论,他都要斩草除根,绝不能留下前太子的祸患。
那蛮夷女子亦是必得捕入网中,此女曾长随赵让身侧,难保不令局势复杂,人心生变。
据皇城司来报,南越援兵的驻扎营地本是鲜有人知的机密,近来山下却时不时有形迹可疑生客出现,既不象住民,又不似商旅,但极为警惕,一见风吹草动,便即刻消失。
这大有可能,便是那南蛮女子的人马。
自己已令皇城司严加探查,加以魏一笑的手下,只要那女子犹在金陵城中,不日便当可拿下。
然赵让对此,真是毫不知情么?
如果不是……
李朗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方见赵让早已停了吹奏,持箫在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目光如水,宛若深湖,李朗不由别开眼去,掩饰一笑,道:“此曲可是《苏武牧羊》?倒真适合这寒风渐起的秋夜。”
赵让微微一笑,将箫置于案上,似有所指道:“箫曲哀婉凄楚,才有‘吹箫迎鬼’一说,你身为九五之尊,怎么偏好这调?”
李朗听得乐了,反问:“那我该喜欢什么才对得起这皇帝身份?”
“这个……”赵让沉吟,“《霓裳羽衣曲》?”
“还不如迎鬼,”李朗大笑,“你不曾听过‘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虹羽衣曲’?这种盛世转衰的曲调,也得等你我开创出盛世,再安享几年人间太平,驾鹤西归后,方好任其假充仙乐,随风飘舞。你说呢,静笃?”
他见赵让仍是面色温和,但笑不语,心中又添了些许烦躁,嗤笑着向赵让道:“只不知那‘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蠢人,能不能想得到她的结局是‘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真正愚不可及!”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赵让接叹,“帝王本当为社稷而生,守家国为业,以天下为任。那杨家女子天生丽质,侍奉君王,宠冠六宫,到最后国事危殆,兵烽凶险,六军不发,马前受死,又有哪一桩哪一件,是她本人可以决定?她纵使聪慧过人,大概也只能如入洪流,随波飘零而已,况且江山社稷,兴亡成败,也不是她一个女子的娇躯弱体可承载,否则,置天下男儿何地?陛下苛责痛斥,是另有所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