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委实苦了妖尊,他若还是人形,倒是尚能做一番抗争,最不济,口中也能出言。可如今被封了大半妖气,连人身都维持不了,他有他的自尊与骄傲,让他以雄鸡姿态说话,无异自贬为犹如兰嫂子那般最低等的妖,落到那般田地,真不如杀了他痛快。
然固执地不发一语,后果便是当少年或者珍珠中随便哪一位只消抓住他的双翅,莫说反抗了,连挣扎都不过落人笑柄的于事无补。
连着数日被填灌入各色仙丹灵物,妖尊哪里消受得了,一团凝结不去的仙气滞结在他体内,令他每时每刻,百骸九窍,无一得适,不是若翻江倒海,便仿如烈焰灼身。
这般苦熬到第三日,终于酿成恶果,整整一夜,妖尊不得安歇,状似人间凡夫俗子的跑痢之症,这惯了百年山中妖大王矜持的自傲之妖,无可奈何将尊严全作无用之物抛个一干二净,在少年毫不避嫌的照顾下,方艰难度过病来如山倒的艰苦时光。
自然妖尊不会因此而对少年起任何感激之情,尽管公鸡无牙,难以切齿,仍是恨得他使劲啄上少年的手背,力透肤表,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印。
“行凶”之后,听着少年低声惊呼,妖尊傲然抬头,仅用一侧乌黑的眼珠俾倪着捂手皱眉的少年,只等这养尊处优的少年冲冠一怒,将他逐出丹穴之山。
哪料少年小朗眉间却是唯有忧愁与歉疚,他向妖尊怅然强笑,伸出未遭殃的手,温柔抚上大公鸡凛然竖立的红冠,失落地道:“看来太白星君说得对,不能这么急,可是你一日不成仙,我们就一日不能正大光明地出双入对,对你是折磨,我也是煎熬。”
少年说着,到动情处,语气不觉更添了份哀伤,他将大公鸡抱入怀中,用脸颊摩挲着妖尊那身辛苦了一夜微见凌乱的金羽,又觉不解相思,索性在直勾勾瞪他的黑目上重重一吻。
温润柔软的唇瓣带着几许虔诚,犹若羞于出口的千金一诺,妖尊心中百感交集,原本单纯的厌恶因少年这番举动而乍然模糊。
他到底也是有数百年修为的妖,下界凡间,无论牛鬼蛇神还是肉体凡胎,都不过红尘眼中俗不可耐之物,逃不开各色爱憎怨嗔,七情六欲,妖尊虽未经历过席卷自身的大爱或大恨,但所见所闻得多了,还是有足够的能耐分晓情字真伪,知其所用深浅。
这倏尔像是转了性子的凤凰世子,尽管不知他为何对己种下情根,但他这份毫不掩饰的莽撞,全然无视对方、不知体贴为何物的霸道,除去让妖尊哭笑不得外,又意外地彰显着他的率真,这少年丝毫不介意两者的仙妖天堑,也半分不以对一只公鸡另眼相看为耻辱,竟是真心抱了个与妖尊比翼双飞的念头。
这莫名勾起妖尊对那共同生活了一段时日的灰毛小绒球的回忆,“叽叽”叫着往他身上扑,钻入他胸前衣襟处随他在南山四处巡视的小凤凰仔,憨态可掬地让南山之王发自内心地怜爱有加——
直到妖尊在少年小朗的怀中醒来,发现自己又被那少年搂着入睡,少年沉睡的恬静容颜就在他脑袋上方,他不由在苦笑中鄙夷自己的摇摆不定。
不管那少年是如何个心思,妖尊却心知肚明,他待小朗,确有近似父兄之爱护怜惜之心,对那黏人的小毛球喜欢得紧,但这仍是万万扯不到两情相悦之上。
更为重要的是,他自堕妖魔道已记不清时日,作那南山大王也有上百年光阴之久,他不想成仙,无意作那高高在上而不知人间疾苦的缥缈出尘者,他只愿守护着自己那一方小小的山岭,庇佑那一处卑微的妖,仅此而已。
小朗要是同为普普通通的凡尘妖物,或许他们会在人间界的夹缝之中,同度一段悠长的岁月,彼此相知相惜,相互扶持,等到小灰毛球长大成俊逸少年,若是倾心于他,妖尊遥想,这份感情大概才会真有开花结果的可能吧。
如今……高攀不起!
逮到机会开溜的妖尊出了门,不幸却发现丹穴之山果非凡俗之地,放眼望去,到处云雾缭绕,异香扑鼻,宫殿楼阁隐隐绰绰,只见轮廓,而地上更无清晰可辨的道路,走不多时,简直要连东西南北都稀里糊涂。
妖尊的原身虽比寻常公鸡要大上许多,可怎么也到不了半人的高度,视野有限,他唯一的办法,便只有仅沿着一个方向前行,正走到心情焦躁,不意骤然听见几个女子的娇笑,无需细听,那些轻佻取笑的话语竟就是针对他,以及——
“瞧,瞧,那边的,是不是就那只公鸡?”
“嘿嘿,肯定是了。丹穴山里什么时候来过这么低等的俗妖,污了咱们这的清正之气!”
“嘘嘘,别乱说,给听到可糟了,世子可宝贝那只公鸡了,天天喂着仙丹呢,当心那公鸡给世子告状,让你们统统下凡去给农夫当媳妇……”
合着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妖尊驻足停步,却四下不见那些仙女的影踪,只听又一女笑道:“可是要草鸡变凤凰?哎,难怪长老们大多反对世子继位,又不是真正的火凤凰,做事还这么荒唐,害得我们这一族都成了仙界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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