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支书听懂了赵兰香话中的含义,想要拒绝但摸着手里的钢笔,却又爱不释手。这个女娃子可真是鬼机灵哩。
他说:“那我沾了你的光,借用几天吧!改天一定还你。”
赵兰香折好了介绍信,跟李支书告别了。
她向唐清借了自行车,骑回了贺家,贺三丫这时迎着跑了出来,赵兰香捏了捏她的脸蛋说:“我带你大哥去镇里看病,你跟大姐和阿婆说一声,让她们不要担心。”
贺三丫点头。
贺松柏仍旧维持着躺在床上睡觉的姿势,他一动不动地睡着觉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安静,却也让人心碎无比。他深邃分明的轮廓上布满了可怖的伤痕,额角用纱布包了一个洁白的小山包,伤口一直裂到眼角处,被酒精擦洗过的伤口又重新凝成了血痂,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疤痕。
在这样的情况还能没心没肺地睡得香甜,这让赵兰香不由地蹙起眉头来。
他对待自己的伤势那番漠然麻木的表情,令她不由地多想:他是不是已经把受伤当成习以为常的事,以为疼了闷头闷脑睡一会就能精神活虎。这样一想赵兰香就忍不住心疼。
这个伤纯碎就是因为她才招致来的,他的眼角生那么俊俏,锋利又深邃,冲淡了他脸上的凶气。要是多了一道疤痕以后凶起来的时候该有多吓人。
赵兰香把他叫了起来,摇了摇手里的介绍信跟他说:“走吧。”
贺松柏并不想愿意去看病,才多大点事,这个女人紧张得就跟他死了似的。
他翻了个身说:“你不用管我。”
“男人添点皮肉伤不要紧。”
最后贺松柏被赵兰香赶着不情不愿地坐上了单车后座,声音喑哑地说:“不要以为我亲了你几下,你就可以随便管我了。”
听得赵兰香都气笑了,拧了他一下,让他老实下来。
“话这么多,是不是要我再多亲你几下?”
贺松柏闭上了嘴,沉默不语。
赵兰香坐到了单车上,用力地踩起脚踏板来,男人虽然瘦削,但是身量却高,载着这么个大男人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贺松柏坐着单车的后座,女人穿着浅蓝色大花衬衫,白皙细腻的脖子上垂下两根乌黑柔软的辫子,细细的碎发跟着清风飘动,镀上了一层夕阳的余晖有种油亮可鉴的秀丽。她纤细的腰身才那么点大,都不够他一只手环住。然而她却一路稳当当地把他载到了镇上,又搭乘了汽车去了市里。
赵兰香想,反正他们已经到了镇上,不如多走一段路去市里的大医院里给他拍个x光。如此一来,两人赶到市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贺松柏坐在病房里接受着医生的望闻问切,冰凉的听诊器放到他的胸膛上,最后又用机器照了照他的脑袋,身体各处。
贺松柏在照x光的时候,大夫说这台x光机是医院的镇院之宝,自从购回来后也没多少人用过。他还算是这台x光机的“新病人”。
最后大夫开了点消炎药给贺松柏,让护士给他的手脚安装了固定的木板,打吊针。然而贺松柏拒绝了,他凶悍地说:“我还要干活的,安这个得多久才好。”
彼时赵兰香正拿着本病例细细地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个男人真是不会爱惜自己,要是她没坚持送他来医院,估计还不知道他伤得这么严重!
依照他下午淡定地睡觉的模样,赵兰香丝毫不会怀疑明天他还会照常上工。病历上清晰地写着贺松柏的手脚有多处骨折,还带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
赵兰香看着贺松柏沉下来的眼,到底无奈地摸着他的脑袋说:“你忍忍。”
“都骨折了,你还要不要你的手了?”
贺松柏眼神暗了暗,女人真的是得寸进尺了。
哄他来医院也就算了,还哄得他跟瘸子似地安木板。他沉默不语,青紫的眼角迅速划过一抹后悔。
赵兰香又说:“给他安吧。”
晚上贺松柏正在吊药水,赵兰香拿着药费单去交钱。这一趟照了个x光,一下子就把她先前挣的那些钱掏了个精光。
药费钱是不能心疼的,这钱花得倒也不委屈。赵兰香在想着以后要抓紧时间挣钱了,否则没点压箱底的钱傍身,以后遇到点急事都束手无策。
……
晚饭赵兰香去买了两碗馄饨回来,一人一碗。
她说:“国营饭店的馄饨,今天托了你的福,我第一次吃呢。”
贺松柏沉默了许久,问她:“医药费花了多少?”
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都还是混沌不清的,嗡嗡直响。怎么打了一场架之后,一切都变了呢?他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对象,对象还是是个男人心里都惦记着的、长相俊俏又有文化的赵知青。如果放在普通男人的身上,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他会恨不得牵着她的手昭告全村上下,然而……实际上男女之间的差距太过遥远,对于双方来说都无疑是痛苦的!
贺松柏心里很清楚赵兰香变成他的对象之后,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将会遭受何等严酷的打击。
他沉默地吃着馄饨,吮着薄薄的馄饨皮儿,嚼着精肉馅。
多么好吃的馄饨,他只是个穷小子,以前能吃上一顿白馍馍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然而她呢,她是从小吃着这些精细粮长大的,随手的施舍就是别人渴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她的家境优越,父母也是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城里人。
他……他是地主的后代,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抬不起头。
赵兰香吞了一口馄饨,笑着说:“你想着跟我算清账吗?”
“医药费是不便宜,不过要是愿意把自己赔给我还债,我可以考虑。”
赵兰香见他眼角微微瘪起,用拇指捋起他额间的发丝,淡声道:“今天你可答应了做我对象,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了。”
贺松柏一声不吭地吃着馄饨,直到吃到底了他才声音沙哑地说:“你来我家住之前,我从来没吃过白面。”
赵兰香嗯了一声,“所以呢?”
“也没有一件体面的衣服。”
赵兰香手里的筷子,有点握不住了。她百无聊赖地搅了搅,继续听。
“我这种人走在路上,你恐怕连一个眼风都不带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