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了,悬在喉咙里打转,硬生生地陡然变成了:
“我起床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工。”
他咳嗽了一声,问赵兰香:“你几时走,我送你去车站。”
赵兰香回答:“后天就走了。”
她看着脸上情绪微变的男人,安慰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给你带点我们家乡那边的特产。”
“你在家要好好干活,不要打架,去黑市也要小心点。三顿饭都要按时吃,不要饿着自己。”
“大姐照顾队长不容易,你看着多干点活……”
这种叨叨絮絮的话,贺松柏向来是没有机会听到的。虽然大姐也很“啰嗦”,总是让他听话,让他不要惹阿婆生气,但她说不出这样窝心的话来。
赵兰香这样琐屑的叮嘱,让贺松柏瓦凉瓦凉的心窝,暖暖地熨帖。
他边听边点头,老实地应下:
“好,听你的。”
“还有没有别的,写下来让我天天记着。”
赵兰香不是没听出男人话里的揶揄,她忍不住拧了他一下,发出重重的哼声:
“怎么没有!”
“干活的时候好好干,不要勾三搭四,见那什么潘雨、李雨啥的。”
“玉米地那笔糊涂账我还没跟你算清楚!”
贺松柏闻言,一个挺身下了床,心虚地溜出了门外。
“赶着上工,不说了不说了。”
……
两天后,赵兰香提着一只木箱装了几件轻便的衣服和特产便去赶火车了。她买不到卧票,这年头的卧铺是有身份的人才能买得到票了,但她幸亏买到了站票,把木箱放在地,往上边一坐就好。
就这样赵兰香坐着硬邦邦的木箱,一路坐回了g市,坐了一天一夜的车,赵兰香回到g市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天黑了。
她没有先回家,她拿出了顾工的介绍信,来到了部队的军属大院。
站岗的卫兵严肃地核查了她的身份,直到介绍信递到了顾硕明的手里,才有小兵过来接她。
他们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唇红齿白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特别有气质。
黑灯瞎火地看得这帮兵蛋子直脸红不敢看,这就是顾营长的对象吗,模样真是俊俏伶俐。
赵兰香也不知道这封来自顾工的介绍信,引起了这些大头兵的误会。
很快,她见到了她想要见的人。
八尺高的颀长又瘦削的男人,留着板寸的头,端正明朗的五官有种硬朗的英气。
赵兰香颇有些感慨地看着顾硕明,良久才说:“请我去坐坐?”
于是顾硕明带她去了饭堂,然而赵兰香没同意,只走到了半路就停了下来。
十分钟前,顾硕明正猫在家里做饭,饭还没熟,门就被嘭嘭嘭敲起来,勤务兵就兴致冲冲地来问:“外头有个姑娘来找,听说是你爹介绍的。”
顾硕明颇有种“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他饭也没吃去见了这个他亲爹介绍来的姑娘。
他见了人,又看了信,就明白这是河子屯那位“赵知青”了,他收起了惯常严肃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道:“我爸那瞎胡闹的……”
“他最近情况怎么样?”
“除了住牛棚、干苦活,其他都挺好。他很乐观。”赵兰香说。
顾硕明感激地说:“多谢你们的照顾……”
他道完谢后,陷入了一片沉默。他并不明白对方的来意,也不知道自个儿亲爹咋介绍了个姑娘来他这,难不成想让他代为“照顾照顾”?这可不行,他这种忙得三天两头不在部队的人,怎么照顾得了这么娇滴滴的姑娘。
就在顾硕明考虑着如何给她安排落脚点的时候,赵兰香开门见山地直言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
“礼尚往来,我也会送你一份‘礼物’。”
赵兰香眼皮不眨一下,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淡淡道:“蒋建军现在是你的部下吗,我需要你把他调去b市的军部大学进修一年。”
就着几句话,顾硕明原本松泛慵懒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口吻严肃地教训起她。
“内部机密要事,再谈我就要拘禁你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兰香拿出纸和笔,把她说的“礼物”写了下来。只写了两行的蝇头小字,工整又奇骏。
顾硕明拿到了纸条,锐利的双目布满了惊讶、疑虑、又警惕。
他把字条撕碎了放进兜里,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赵兰香站起身来,跟着走了出去,走到寂静无人处,她轻声地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顾硕明愣愣地看着这个安静柔弱的女人,消失在街道尽头,回到宿舍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纸条碎片化成了一团灰烬。
草,这个女人太邪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