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任平生摸出手机接听,人也立刻坐起来开始穿鞋,一边动作一边回应:“嗯,好,情况怎么样?什么?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一把捞起叠在床头的白大褂,快速地套在身上。
“怎么了?”陆酒酒一股碌爬起来,被他凝重的表情及火急火燎的动作带动着紧张起来。
“急诊收了个毁损伤的病人,情况很严重,要求骨科台上会诊。”他扣好扣子,人就往门口走,打开门稍一顿住,又回头交代她:“有事按铃叫护士,多卧床休息,千万别自己下床蹦跶。”
稍显微弱的月光投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纤长高大的影子,他一身纯白就着月光站在门口,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勇猛战士。
即便前一刻还在抱怨这份工作又累又糟心,可一旦听说有病患又会毫不迟疑地从被窝里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患者身边。
白衣天使是怎样一种伟大含义,她忽然领略到,油然而生的敬畏与崇拜将她的一身热血燃烧至沸腾,她狠狠的点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去忙吧,别操心我!”
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任平生肆无忌惮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柔声丢了一句:“如果下台时间早,我还会再来。”
“好!”
陆酒酒冲他摆摆手,用深情的目光送他离开。
情绪还沉浸在崇敬与感动里,思想却忽然一个劈叉,犹如智障般感叹了句:他们刚才依依惜别的情形,多么像一对一夜激情之后相约下次的py啊,真有爱呢!
——
任平生匆匆赶来,路上从护士那里对病患的情况了解个大概:刚考上大学的小伙子,趁着暑假和同学出去旅游,刚坐大巴回来,下车时被旁边另一辆倒车的大巴直接拖行从左腿碾压过去。
他看了眼片子,顿觉头皮发麻,胫腓骨粉碎,x光依稀能见大腿小腿翻转模糊的软组织,情况不容怠慢。
家属签字,联系手术台,一切准备就绪,任平生一回头,身后哭成泪人一般的中年妇女‘啪’地一声就给他跪下了,撕心裂肺地哭着求他:“医生,求求您一定要保住他的腿,不能截肢不能截肢,他今年高考才考上大学,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此等情形,任平生早已司空见惯,可见得再多也始终做不到心无波澜,他将中年妇女扶了起来,也只能保证:“您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
等患者全麻上了手术台,任平生打开包扎一看,脑袋里又是轰然一炸,股骨骨折,小腿中下三分之一粉碎性骨折,足背碾压伤……
总之,这条腿下面是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眼看铁定是一场持久战,此时此刻,他对陆酒酒当真是恨得牙痒痒,都怪这妮子一夜不安生,让他没提前好好睡一觉。
搭手的一线医师小柯已经对伤口清创完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任平生突然又摸到个不断往外喷血的断端,挫伤得一塌糊涂,他再摸远端,皮温阴冷,当时心里就咯噔跳了一下。
“大爷的,不会股动脉断了吧?”
小柯闻言与他对视了一眼,各自心里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
陆酒酒一直等着任平生回来,结果等到第二天中午都不见他来。
说不清道不明,就一直觉得心慌意乱坐立不安,一颗心晃晃荡荡停不下来。
早上大查房的时候还特地问过相熟的小护士,那时候被告知他还没下手术,可现在都中午了,十几个小时过去了,怎么说也都该结束了吧?
实在放心不下,她让左岚又去找顾谦问问。
结果没一会儿左岚就风风火火跑了回来,涨红了一张脸,扶着门框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酒酒不好了,任医生被人打了!”
“什么?”
坐在床沿吃西瓜的人,怀里抱着的半个西瓜啪叽一声掉地上,摔个稀巴烂。
很奇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竟一时闪过昨晚他提起自己老师时那孤独寂寥的背影,她单脚跳下床,脸上瞬间退了一层血色,结结巴巴的问:“怎…怎么回事?”
“就昨晚那个病人,好像被截肢了,当时是他母亲签字的,结果中午他父亲赶过来接受不了现实,任医生才下手术就被堵在了走廊上……”
咚!咚!咚!
左岚还没说完,陆酒酒就单脚蹦出了病房,没拄拐杖没穿鞋,然而速度却快得令人咋舌。
果然人在无知无畏的紧急情况下,被激发出的潜能是无限的!
左岚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独脚公鸡似一跳一跳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抱起拐杖拎只鞋追了上去。
骨科办公室门外走廊上早已围了一圈人,病人、家属、医生护士都有,前后堵得水泄不通。
陆酒酒也不管素质不素质了,毫不客气地拨开人群往里挤,推推搡搡间,也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脚,但这时候,都被里面的热闹吸引住,居然也没人骂她。
她夹在人群里,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还没挤进去,忽然就听见个痛苦嘶吼的男声传了出来——
“他还那么年轻,今年才考上大学,帝都的名牌大学,校门槛还没跨进去腿就没了,是你说会尽全力的,就这么尽全力?这么轻轻松松把我儿子的腿锯了就叫尽全力?”
陆酒酒一边听一边还在往里挤,当那男声话音刚落,她正好拨开最后一个挡住视线的围观者,然后一眼看到站在那中年男人对面的任平生。
苍白憔悴的脸色,以及从额角蔓延到雪白制服上那抹触目惊心的红。
她瞬间气红了眼,想也不想就突然一下子窜出来,张开双手,以母鸡护鸡崽子的姿态拦在受伤的男人前面。
任平生:“!!!”
陡然冒出来,又吓了他一跳!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怒目圆睁地瞪着对面那个中年男人,看到他手里的铁棍,想到他额头就是被这么个凶狠东西打的,差一点就要哭出来,胸脯更是气得一抖一抖的。
然后,她就用自己这辈子都没想过的,泼妇骂街的姿态朝那男人喷口水:“你他娘的还有没有良心?啊?能保住他不知道保啊?跟你们非亲非故,昨晚凌晨两点从被窝里爬起来,熬一个通宵,这么千辛万苦,就为了图锯你儿子的腿?”
说完,终是不争气,眼前弥漫起一层水雾,她随意抹了一把,继续吼:“你们接受不了儿子残废的现实,就把怨愤不甘撒在他身上,他也是人生父母养,也是别人儿子,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给你儿子做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完了出来还要被你们这么责难,他父母能不能接受?如果他这样不叫尽全力,那么还真是他的错,错在他是人,有力所不能及的缺点,而不是大罗神仙,吹一口气就能让你儿子活蹦乱跳!”
人群里开始有噪杂的声音附和她,一开始嗡嗡不辨,慢慢的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