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忠心跟随主公多年,熟悉主公从不墨守陈规的性情,对这玉玺之事,也只一哂道:“用哪块玉玺不要紧,要紧的是,楚帝颜昀,将在天下人面前,禅位于主公,主公江山,将是唯一的天下正统。”
忠臣的颂功声中,御案后的穆骁,抬起两指,按于眉心,用力揉了揉。
荀攸是他手下文臣之首,在征伐谋略之事上,常与他同心,但眼下这一件,却只想对了一半。
他令太医谢邈,去为颜昀诊治,是为留他性命用来禅位,但却不是为了禅位背后,所谓的正统。
大半个时辰前,顾琳琅在此,假作清高地说了一通生死一处的话,推门离开。他当时看她隐入风雪的离去背影,竟真看出点决绝的意味来了,似是颜昀今夜有个万一,她定生死相随。
他自然不会被她所骗,只在心中冷嗤,时隔多年,她的做戏功力,越发精进了。
只是,他原没打算让颜昀活命,但看顾琳琅离去时,心中蓦地浮起一念:比之成全了颜昀的殉国美名,他更想要顾琳琅好好看看,她费尽心机攀附的真命天子,如何似蝼蚁惶惶终日、苟且偷生,卑微地臣服于他穆骁的脚下。
他想看看顾琳琅对失势的颜昀,还能表演多久“情深意重”,他着意慢慢羞辱折磨他们,如钝刀割肉,来日方长。
不知主公与楚朝皇后旧事的荀攸,如何能猜中主公此刻所想。他禀说了几件新朝将立之事后,见主公始终神色淡淡,像无多大兴致,也只以为是夜深人乏,不再多言,躬身请退。
御书房中,复又穆骁一人。他靠坐御座,在这天下至尊之位,微抬首,望向对面壁上悬着的楚朝山河图。
这些年,他搏命浴血沙场,就是为有朝一日,能将楚朝踩在脚下。如今,他真的做到了,心中却不似从前想象的痛快,莫名有处缺着。尽管那缺口细微,但令他胸腔中本该沸涌的热血,不知流往哪里去,心情似有几分过于平静,豪情不过七八,另有二三,不知为何,滋味难明。
沙沙的风雪打窗声中,时间渐渐不知过去多久,穆骁眸光所望的壮阔河山,逐渐模糊,一双滢着泪光的决绝清眸,越过江山万里,再度映入他的眼帘。
他孤坐许久,终是起身离了御书房,穿过茫茫夜雪,往南安殿去。
率兵看守在南安殿的裴铎,见夜色中主公忽至,忙大步迎前侍随。他毕恭毕敬地跟走在主公身后,随主公同走至殿前时,听殿内响起了惊喜的人声:“醒了!陛下醒了!”
主公静立须臾,推开殿门一隙,裴铎由此同主公一起,望见了殿内情形。
那花白头发的太医谢邈,站在榻边,一手颤颤地拿着银针,一手抬袖抹着面上的汗,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榻首,顾皇后和小皇子,俱紧张关切地,围在苏醒的楚帝身前。
面色苍白的楚帝颜昀,似刚从鬼门关中走回,连抬手这一简单动作,做起来都吃力无比。但纵举力艰难,他仍坚持着抬起右手,一边轻拭着顾皇后眼角的泪意,一边深深黏望着顾皇后,虚弱低道:“对不起,明明说过,不会再让你流泪的……”
顾皇后咬着唇角摇头,因见夫君醒来、喜极而泣的泪水,如断珠滴落脸颊。她紧握住楚帝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伏下|身去,亲密地依在楚帝肩头。他们的孩子,亦靠上前去,偎着父亲与母亲。楚帝颜昀,手搂着他的妻儿,修长臂腕清瘦无力,可对他们的家来说,这一道臂弯,就是世间最坚实温暖的所在。
古来帝王三宫六院,但楚帝唯有顾皇后一位妻子,古来皇家争斗不休,可眼前这一家,却是情意真挚,生死之际,亦是不离不弃。
殿外望着的裴铎,不禁为眼前所见真情,恻隐动容。他恍神片刻,猛地醒觉自身立场,心中一凛,悄然看向身前主公,见主公身形如山,定定凝望着殿内一家人,面上神色,在廊灯映照下,半明半暗,苍冷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我不信!我不信!她一定是在演戏,她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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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禅位
将近天明时,年幼的颜慕,终于受不住连日惊惶疲惫,困倦睡去。
琳琅轻轻脱了他的小靴,将他抱送至他父皇身旁。颜昀倚靠榻上,撑着力气侧身抬手,去帮孩子掖好被子,宽大袍袖拂起衣风的瞬间,袖中的匕首,无声滑落在被上。
烛焰轻摇,榻处的夫妻二人,俱静了一静。片刻后,琳琅垂下眼帘轻道:“我去看看陛下的药,煎好了没有……”
她欲往谢太医所在的隔壁偏殿去,刚转过身,就听身后颜昀道:“这里已经没有陛下了,楚朝已倾,往后,再无楚天子。”
轻低的语气,没有怨天由人与愤恨不甘,平静如水,无波无澜。
夫妻多年,琳琅知道颜昀一向性情幽静,极少显露出激烈情绪。可在楚朝倾覆,他这些年所有心血,尽数付之东流的祸事前,听他仍以平静嗓音,讲述这一事实,琳琅的心,不由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强抑着满心酸楚,看向颜昀,见他拿起那道玉柄错金银匕首道:“这是我父王用来自尽之物,后来,我母妃,在我登基前夜,将这道匕首,插进了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