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进行得十分隐蔽,只等着一个机会给元信下绊子。东风一来,困住元信,奏抄立刻就会呈于朝会之上。不论女皇及李乘风愿不愿意听,不论太女及山东党愿不愿意承认,这块烂疮都会暴露在关中烈日之下。
到那时,元信的庇护便会尽失,元家亦会遭受重创。
颜伯辛心中想着这计划,将面前鱼汤饮尽,只听得李淳一压低了声音道:“皇夫最近有动作,你得到消息了吗?”
皇夫与元家是休戚与共的,他近来大约是察觉到了山东的异常,暗地里进行着一些调查与干扰。他虽然身体抱恙,但毕竟当年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不会轻易容许元家出事,自然也会成此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李淳一提醒颜伯辛不要忘了警惕皇夫的势力,是十分慎重的。她面上自始至终没有一缕轻松神色,因她不仅要筹谋此事,还忍不住担心远在关陇的宗亭。
关陇的消息她太后知后觉了,西边局势如迷雾,宗亭单枪匹马,同样是安危难测。
宗亭控制了玉门关守军之际,乔雍的安西都护府驻军也从沙州西境撕破了口子,气势汹汹杀了进来。吐蕃铁蹄转而迎战西州军,却没料东北方向的玉门关守军也杀了过来。
吐蕃军顿时陷入被夹攻之境,却仍然负隅顽抗。就在这时,乔雍的西州军也开始了对吐蕃边境的敲打,吐蕃军家门口失火,又处于被合围之劣势,只好落荒而逃。
沙州一役,尽管有乔雍帮忙,仍极大地鼓舞了士气。趁这口气还旺着,宗亭甚至没来得及与乔雍道谢,便率一众精兵东行。
乔雍却也忠义,因担心玉门关守军空虚,仍留部分西州军镇守,以防吐蕃趁虚摘果子。
没有了后顾之忧,宗亭的东行之路也更顺利。铮铮铁蹄连夜赶路,兵临肃州城下时,简直杀了于恪一个措手不及。
于恪等了宗亭许久,万万没料到他会先解决了吐蕃再折回来,且还顺利策反了玉门关守军。
作为关陇军的老人,于恪对宗亭并不十分熟悉。宗亭虽然年轻,但他那时到关陇来没多久便养就了变化莫测的脾气。小小年纪做事就深不可测,且比谁都下得了狠手。如果他没有着急回长安任职,而是接任关陇到现在,恐怕也没有于恪什么事了。
于恪这时静坐在密室里,听外面的副将报道:“宗亭只带了一千骑兵。”
“开始攻城了吗?”于恪闭着眼问。
“还没有。”
难道在等后援?于恪又问:“后边还有兵吗?”
“没有。”
于恪沉吟不言了,那副将道:“恐怕也是强弩之末,可要安排箭兵到位?”
于恪不答,却低声问身边一个小兵:“桓涛如何了?”
“仍不吃不喝,几乎是死了。”那小兵回得很肯定。于恪霍地起身:“将人泼醒,拖到城楼上去。”他走两步又道:“将那小娃也带上。”
他说完终于出了那密室,守在外边许久的副将松一口气。于恪同他道:“照你说的,安排好神箭手。”
他说着就往城楼上去,而此时一只漆黑乌鸦正从肃州城楼上飞跃而下,恰好落在了宗亭肩头,低头将尖喙中咬着的一支细竹管给他。
城楼上顿时火光闪烁,进入了随时战斗的警备状态。
那副将上了城楼,遥遥朝城楼下看去,抿唇不言。
此时被关押在密室多日的桓涛及其小儿阿璃终于被几个士兵拖上了城楼,桓涛已是奄奄一息,阿璃则不知所措地在旁边哭。
几个士兵挥开阿璃,架起桓涛将他往前移,并将火把举起来,对下面喊道:“往后撤,不然将他扔下去!”
这时宗亭旁边一个副将高声回道:“让于恪那老不死的出来!有种别做缩头乌龟!拿老幼当人质算鸟个好汉!”
然任凭他这样喊,于恪却迟迟不出现。
桓涛这时费力撑开了眼皮。这一切纷杂如蚊蚋声入耳,令人头疼欲裂。他模糊视线依稀辨出了宗亭的金箔面具,耳边又响起了小儿的哭声,他回头看一眼阿璃,又将所有希望都遥遥嘱托给了马背上的宗亭,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他忽然挣开两边的人,骤然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惊叫声随即传来,坐在底下的于恪眼皮霍地一跳,闻得外面士兵禀道:“姓桓的跳下去啦!”
于恪被这一激,竟是登上了城楼,一把将阿璃抱了起来。
阿璃被父亲这纵身一跃吓得还未回神,却又被于恪猛地抱起,他看到了城楼底下的点点火光,也看到了带着金箔面具的宗亭,最后看到了父亲的尸体,顿时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