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烛火将窗外的夜凸显的愈发深邃,静谧的时光悄悄的从指尖流逝。
沈邵沉眸望着永嘉额角那道近有一寸长的伤口,手上的动作愈发轻,他时刻观察着她的反应,怕弄疼她,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见到她的眼睫颤动一下,她昏迷得太沉。
沈邵放下药膏,想起那昙莲,此刻应当开花了…他宽衣上榻,将娇小的人一点一点搂进怀里。
这世上真心待他好的人没几个,除了母后,皇祖母,便只有阿姐。
他记得有一次,他在学堂上顶撞了老师,或是说他故意顶撞老师,甚至命贴身的几个太监打了那个倔老头。
因为他前夜见母后在宫里偷偷抹眼泪,说前朝有几个御史上奏参了外祖,父皇借此罢了外祖的兵权,外祖被气的一病不起,他躲在门后听,知道了那几名御史中,有一人就是父皇给他们新请来教书的老师。
他在学堂上公然命人殴打师长,引得前朝几名文官激愤,尤其是御史台里上奏参外祖的御史,说他行为悖逆,师长如父,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配为储君,应当废掉太子之位。
父皇大怒,着人打了他三十板子,又罚他在御门外罚跪。
他尤记得,那是深秋的天,风吹过来,像软刀子割在骨头上,他又疼又冷,合宫上下没有一个人跑来为他求情,从前对他百般讨好的奴才们将他空气,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不后悔,那御史气病了外祖气哭了母亲,他就是要替他们出气。
他知道母后心疼他,一定会来救他的,他等啊等,从晌午等到日落,母后都没有来,连母后宫里的嬷嬷也没有来,后来老天开始下雨,越下越大,庭院里只剩他一个人。
湿冷的雨,淋在他背上,伤口处是撕裂开的疼,他委屈无助又不肯低头,他只怪父皇无情冷漠,怪母后是不是不疼他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众叛亲离的人。
雨水将他淋得湿透,他冻得开始哆嗦,背上是火烧一样的疼,他任性的想,今日便死在这,让他们都后悔。
有人冒雨前来,藕粉色的绣鞋湿了大片,他心以为是母后或是尚宫,抬起头来,却是一张讨厌的脸,是他的姐姐沈姝,父皇最疼爱的公主。
他猜她一定是跑来瞧他笑话的,他前两日还偷吃了她做给学究的点心。
却不想,她蹲下来,脱了身上的披风穿在他身上,将大半张雨伞撑在他的头上,她用帕子擦他脸上的雨水,却以为他哭了,红着眼哄他:“阿弟别哭,姐姐陪你。”
他不知何来的脾气,将她推开:“孤没哭!”
她被他推摔了,手掌蹭在石砖上,蹭破了皮。
他吼完,见她手掌出了血,反倒是一腔委屈涌上来,真的哭出来。
她并未恼他,捡起伞又撑在他头上,用冰冷的手背给他擦眼泪:“我去求爹爹…求爹爹开恩。”
后来他被宫人抬回了母后寝殿,迷迷糊糊烧了三日,险些真的死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皇,学究都喜欢沈姝,他开始羡慕沈桓,有这样好的同胞姐姐,他也开始黏着她,发现她待自己可以与沈桓同样好……
在边关的五年,他总是念着京城,念着母后,也念着她,他曾无数次想跑回来,可又怕惹父皇不快,母后在宫里的日子已然不容易,他不想再让她难过。
他等着、盼着、念着,终于五年期满归京,却没料到,等着他的,是母后冰冷的尸体,他逼问过仵作,母后是中毒……
寝殿内的蜡烛突然灭了。
黑暗里,沈邵抱着永嘉的身体在颤抖,他恨不能将她揉入骨血。
这世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你挡着朕,偏偏是你。
***
永嘉刚醒来时视线一片白,她闭上眼,缓和许久,复睁开,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她还留在御门,她去瞧身上的衣裳,是一件干净规整的中衣,身旁的床榻是空的。
撩开床幔,殿内的光线有些刺眼,她抬手去遮挡,觉得头有些晕,昨晚的事她有些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打了沈邵一巴掌,他们起了争执……
永嘉下了榻,穿好鞋,又去衣架上拿外衫,路过铜镜时,瞥见了额头上的伤。
她脚步一顿,走到铜镜前,照着镜子一点一点试探的去摸伤口,是刺痛的疼,她忍着头晕直起身,回想起昨夜自己似乎摔了,撞到了头。
永嘉穿好衣服,打开寝殿的门,见外无人看守,心上一轻,她快步朝外走,想趁着沈邵不在,尽快离开。
穿过廊道,刚要踏出去,忽听见外头陌生的声音,她脚步猛地一顿。
“陛下,您刚登基,惠王在西疆招兵买马,图谋不轨,丞相又倚老卖老,在京处处与您作对,如今着实不是我们与突厥开战的好时机,不如与其议和,再将长公主嫁去和亲,一来以表诚意,二来打压惠王,如此才是陛下百年江山稳定的大计啊。”
另一人立即复议:“是啊陛下…若是开战,一旦战事不利,边疆乱,京城便会动荡,难保惠王和丞相不会有所行动……”
永嘉僵在廊道处,耳畔皆是大臣谏言的话,已至沈邵站到她身前,她才猛然回神。
她不知自己面色惨白,怔怔瞧过去,煞是可怜。
大臣走后,沈邵起身回内殿想看看永嘉是否醒了,却意外在廊道处撞上她站在这正发愣,他垂眸瞧着她的一张小脸,神色微深,忍不住抬手轻蹭了蹭她的脸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