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颚上一痛,永嘉被迫扬起头来,她看着燎燎烛火下,沈邵阴霾的眼底,张了张口。
“永嘉,”他却先开口,掐着她下巴的手略重,像是警告:“不要与朕说谎。”
她的话堵在腔中,许久,她低下眼睫,纤长卷翘的睫似一把展开的扇,遮住她全部神色:“陛下问什么…臣听不明白。”
“是么,”沈邵笑了,他掐在永嘉下颚上的手松开,不待她反应,猛地握住她纤弱的后颈,几乎是提着,扯拽着她阔步走到书案前,他将她推倒在书案上,从一侧的奏疏中寻出一本,摔在她面前:“宋思楼现在在大牢里,你还要与朕说听不懂?”
永嘉被推着摔下去,无意撞倒了书案的青玉香炉,香炉滚落,摔了一地的碎片,她来不及反应,忽然发间一疼。
沈邵低身扯住永嘉的长发,按下她的脑袋,迫她去看书案上的折子。
那是宋家大哥宋长峰的上奏,说他下朝归家时在府中撞见偷跑回来的宋思楼,大惊,知他是抗旨潜逃,不敢隐瞒藏匿,已教家丁绑了,听凭圣断。
永嘉摔得头晕,被沈邵这般压着,身子更是抖得厉害,她知宋老丞相病重,宋长峰开始掌家后便变了嘴脸,可万没想到,对待自己的手足,竟非要走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沈邵扯着永嘉抬头,他五指穿过她的发,用力扣住她的脑后:“封后大典那晚,你去哪了?”
书案旁的灯火,汹汹燃烧着,周遭很亮,沈邵紧盯着永嘉,不错过她面上每一瞬神情,他等了她许久,等到的皆是沉默。
“你不说,没关系,”他像是料到了,放开她,缓缓站起身:“姜尚宫是一直陪着你的吧,朕让她替你开口,”他说着,眼见地上的人身子一僵,笑了笑:“她是个忠心的,她若也不肯说,朕便剥了她的皮,再来问你。”
沈邵话落,转身向外走,未走两步,身下的衣摆忽被人从后拽住。
他停住脚步,转身低头,瞧着地上追来的永嘉,她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摆,身子颤抖不止,她垂着头,如凤凰折颈。
“臣…去见了宋思楼。”
沈邵猜到了,从昨日他刚进宫门收到宋长峰递上来奏章的那一刻,他便猜到了。
宋思楼想进城,除了求她,还能求谁?
他不想大肆派人去调查,这样的事一旦传开了,她不要颜面,他还要。更何况她有多少手段,他仔细一想便都能知道。
他昨夜想了一晚上,若她如实招了,他便替她留些脸面。
可她偏偏不听话。
“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沈邵转过身,慢慢蹲下,他扶起永嘉的肩,很用力的握着:“所以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将他带进京,半夜跑出去与他私会?”
他眼下填了些猩红,双目死死的盯着她,他握在她肩上的大手在颤。
“你看着朕,你告诉朕,”他扳过她的脸,教她看着他:“你们…有没有做过。”
昨夜,他看过奏折,第一时间命人将宋思楼投了狱,却迟迟没来见她,因他不知道要如何待她,那时候,他只怕自己会想要掐死她。
永嘉怔了。
她愣看着身前的沈邵,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见她迟迟不语,眼下猩红,他扣住她的后颈,贴面逼问:“说!他有没有碰你。”
永嘉猛地推开沈邵。
她听懂他的话,他怒极至此,竟是为了这个。他当她是什么,人尽可欺吗?
“陛下不必这般羞辱臣,”她垂头冷笑:“陛下有疑,大可杀了臣。”
“朕不杀你,”他亦冷笑,抬指轻蹭过她的脸颊,一字一缓:“他若碰过你,朕便废了他。”
***
永嘉很多日没见到沈邵。
他将她困在御门里,皇宫广大,他不露面,她永远见不到他。
她后悔了,她不该将弟弟的命,系在一个时时刻刻想要她们去死的人身上。
沈邵如此,又何尝不是在报复她,她又何德何能,可笑认为牺牲了自己,就当真能有求必应。
她知道自己帮宋思楼入城的事,是纸包不住火,早晚有一日会泄露,只是她没有料到,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沈邵虽将宋思楼下了狱,但宋老丞相尚在,他顾及着前朝的御史们,暂时不会要了宋思楼的命,可是弟弟在突厥手里,突厥杀人如麻,他们又才在沈邵手下败了仗,他们若是拿弟弟的命泄恨又该如何。
如今,沈邵以此事拿了她的错处,对她避而不见变得更名正言顺,他就是想在京一直拖着她,拖到突厥没了耐心,杀人灭口的时候。
永嘉身子冷得厉害,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王然回御门替沈邵取物件,被永嘉从后叫住。
王然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走来的永嘉,愣了一愣,长公主今日好似打扮过,他回神,忙低身恭敬行礼,抬起头时,听见长公主开口。
“本宫想见陛下。”
王然带着物件返回弄玉堂,沈邵这几日一直宿在此处。
弄玉堂环水而建,落于荷花池底,青玉石板做桥,从岸一直延伸至湖心的殿宇,是出入弄玉堂的唯一路径。弄玉堂胜在夏景,如今初冬时节,光景萧瑟,但若在等上两月,湖面结冰落雪后,便又是一番盛景。
正午的日头暖洋洋的照着,沈邵命人将书案挪到殿外的亭子里,亭子朝南向着湖水,水面残留几叶枯荷,书案设在屏风前,并着一把太师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