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嘉玛惊讶地鸣叫着,维多利亚则显得更加不安,两头雌虎鲸都没见过背鳍弯成那个样子的同类。
而且雄性原本背鳍就大,一塌下来更为醒目。对比莱顿那又高又直的大背鳍,这头虎鲸看着就让人心酸。
到这里,安澜差不多已经明白它从何处来了。
阿留申群岛西南侧是千岛群岛,再往西则是鄂霍次克海,俄罗斯人专用的鲸鱼放归基地。
据她所知,早年间许多被非法捕捉的鲸鱼都会在这里接受野化训练,最有名的就是对“鲸鱼监狱”里虎鲸和白鲸的放归。
从海洋馆回到自然,听起来是件大大好事,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总是面临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尤其是同伴问题。
海洋太大了,家族又太多,不是每头虎鲸都能回到亲人的怀抱中;另外,一部分虎鲸习惯了人类的陪伴后,在被放归后反而有不良反应。
虎鲸keiko是出演过电影的明星,因为电影关注度高,它最终得到了回归海洋的机会。人们在冰岛给它圈出来一块海域,做了围栏,让它可以自由进出。一段时间后,keiko成功和某个家族搭上线,跟着这群虎鲸离开了。
故事到这里还是圆满的,可惜好景不长。
keiko在离开后不久就因为想念人类回到海湾,它常常追逐船只,和过路的村民玩耍,甚至让他们骑在背上。
发现这个情况后,动物保护机构下令禁止当地村民和keiko交流,以免影响它的野化进程。在那之后,这头虎鲸的身体状况渐渐变差,最后死于肺炎。
同样的遗憾还发生在另一头虎鲸身上。
虎鲸露娜并不是被放归的个体,而是因为走散留在了渔村边上。它把村民当做同伴,不仅会和他们玩耍,还学会了模仿发动机的声音。
动物保护机构认为人类和虎鲸距离太近了,立刻下令禁止村民和它亲近。可是露娜在多次被拒绝交流后,因为太想念人类,追得太紧,忘记和船只保持安全距离,不幸被螺旋桨击中死亡。
好的本意可能导致不好的结局。
安澜做了15年虎鲸,现在她再回过头去思考这些故事,每每都会有新的感触。
人类并不能理解鲸鱼。
动物爱好者也好,环保主义者也好,专家也好,都只能用“常理”去推测动物,而不能理解它们真正拥有的情感和个性。
有些虎鲸或许需要这种隔离来觉醒野性,但有些虎鲸的家族观念早已在圈养中被扭曲了,硬要“顺从天性”,强行扭转回来,最后反而造成悲剧。
眼前这头大虎鲸又有没有这样的问题呢?
当它孤身在海洋中穿梭、发出那样可怖的叫声时,是在呼唤记忆中的家庭,还是在呼唤人类?
再往深一点想,它还记得自己的家庭长什么样吗?它是在幼年期被捉走,还是某些水族馆的繁育产物呢?
安澜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非常痛心。
雄虎鲸在维多利亚鲸群的注视下缓缓靠近,小心翼翼地喷着鼻息,目光在每个同类身上转过。与此同时,安澜也看到了它皮肤上的耙痕和创口。
这种伤不可能是旧伤。
从千岛群岛到阿拉斯加生活着许多虎鲸家族,大虎鲸肯定是去尝试加入,然后靠得太近了,遭到了对方的驱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此庞大的体型,配上如此不知所云的声音,连她听了都觉得像怪物,其他虎鲸家族肯定也会觉得恐怖。
再说本来也只有居留鲸被记录过收留外来虎鲸,还得是语言相通的那种,这一带的过客鲸肯定不想搭理它。
维多利亚也不想搭理它。
在祖母鲸的指示下,整个鲸群快速朝右侧下潜,发出了一个明显的社交回避信号——
完全没有被接收到。
流浪虎鲸出自水族馆,它根本不懂野外虎鲸的社交礼节,又想跟上,又害怕被攻击,于是远远地坠在后面,不停地发出哀鸣。
所有人都知道它在哭泣,但没人听得懂它在哭什么。
世上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
安澜熬了半天,实在熬不住,还是和外婆打了声招呼,往后游去查看雄虎鲸的情况。
结果她一过去,对方就高兴得一边点头一边连声鸣叫,那效果不亚于一头丧尸在她耳边“啊啊啊”或者“嗷嗷嗷”。
语言啊语言。
无计可施,安澜只能游一段路回头看看,再游一段路回头看看,用行动示意大虎鲸跟上。
维多利亚表现冷淡,没有家族支撑,她不可能独自养活对方,好在它流浪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饿死,应该只是有社交需求,不是有进食需求。
交流是她的强项。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安澜试图分析出流浪虎鲸的语言,那比分析过客鲸的语言要容易得多,因为对方翻来覆去只有几个音节。
她模仿过其中的几个音节。
当她这么做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这头大虎鲸浑身一震,像收到神秘讯号一样,先是朝右侧做了一个侧身击水,然后又朝左侧做了一个,接着笔直向上火箭出水,最后游过来在她面前张开嘴巴、点了点头。
它这是在……表演?
安澜有点懵了。
不仅她发懵,连一直在观望的家人都有点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