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金少爷的恶声恶气来倒有七成相像,惹得一旁打着酒嗝的竹老翁哈哈大笑,抚着胡须道。“不错不错,若再添一点硬气、把两眦提一提,凶神恶煞一些,便像得紧啦!”
看金少爷面色倏地阴沉,三娘笑吟吟道。“早知这时如此挂念,刚才怎么不多塞些银钱让那庄主把王小元留下来?如此一来,少爷也不用像现在这般找人找得辛苦啦。”
见他们尽拿自己调笑,金乌气急败坏,喝道。“你们这些泼皮货儿,要受骗上当的就快滚去庄主那边,要喝酒的就再来两大缸灌烂自己舌头,少来管本少爷的事!”
“哎哟哟,五哥哥气得很。”
“哈哈,正是正是。金府的小娃娃,瞧你成日除了动火就是生气,说不准前世是个气毬,一肚子都是气咧!”
一老一少反而变本加厉,笑得眼缝眯起,几欲捧腹打滚,俨然将这金府的主子当作寻开心的对象了。
金少爷可真是火得两眼发颤,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扑上去撕了他俩脸面。看他喉头颤动,似是下个瞬间便会破口大骂,三娘和竹老翁赶忙笑嘻嘻地捂上了两耳。
就当他们嬉闹之时,忽有如雷鸣一般的惊呼自前头传来。
“玉白刀客!”“玉白刀客又出来了!”
众人视线齐刷刷地向声音冒出来的那处望去,不知怎的,就在高台上随风轻扬的布幕前果真伫立着一位白衣人,腰里挂着长刀,与方才不同的是——此人头上戴着的斗笠用纱条缠了一圈,仔细一瞧其上似乎有一条狭长裂缝,似是刚刚被剑劈成两半,非得这样用纱条扎着才能将斗笠戴着一般。
难道是这“玉白刀客”觉得百姓们往楠木箱里投的钱财够多了,此时终于肯重新现身了?
似乎并非如此。因为无论是银元宝,还是捧着楠木箱的铜孔方,此时都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大张的下巴摇摇欲坠,一个字眼儿都说不出来。可见这“玉白刀客”的现身并非他们预计之中。
人群中也渐渐起了些议论声。“喂,不觉得这个玉白刀客与方才不太一样么?”
“说像倒是很像…但总感觉有哪处不太对劲……”
同样是身着素白衣裳、头戴垂纱斗笠,同样是带着一柄长刀,但此时的玉白刀客看上去却与片刻前的身影不大一样。
究竟是何处不一样呢?无人能道出。但当那白衣人向前迈出一步时,一种令人悚然的震动忽地自在场所有人的心中涌了上来。
这种悚然既像是临渊欲坠,又似是刀锋逼心,是某种只有在危险时方能产生的敬畏之心。那白衣刀客每迈前一步,便好似有重重一锤砸在观者心头,沉沉郁郁,教人哑然不能言语。
此人身上虽无杀气,乍看一眼如无波古井,却给人狂风暴雪倾降之感。身形虽柔和宛转,其神其气却浑然如刀,珠圆玉润间星芒骤闪。方才人们初见时未曾察觉到的气魄,在此时忽地于他身上弥散开来。
“玉白……刀客。”
当这名字从茫然仰望着白衣人的乡民们口中吐出时,他们忽地回想起此人在江湖传闻中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一刀出鞘风霜消,三式落定星辰摇。天下第一、举世无双这些词藻仿佛就是为此人准备的,古今来往不知多少英雄豪杰名扬一方,在玉白刀灼灼光华下也皆得黯然失色。
今日得见,无论是谁都立时心悦诚服。只消看上一眼,论谁都得承认此人必定是玉白刀客无疑!
“还真见到了…”三娘樱唇微启,握着手里铜钱直愣愣地呢喃道,料是她也未曾想到会在此一睹玉白刀客亲临。她困惑地盯着那人影片刻,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转头望向金少爷。
金乌看起来比她还要震惊,只是茫然地站着,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他先前叼在口里的花枝径直坠到了地上。
“不可能。”他先是喃喃道,目光颤颤地落在那白衣人影身上。“怎么会在此处?”
无人能回答他的这个疑问。因为谁都不曾见过玉白刀客,自然也就对其来去一无所知。
但金乌却不一样。他心里是笃实明白的——玉白刀客绝不可能在此处出现,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事绝不可能发生。
因此当看到白衣人的那一刻,这平日横暴的骄矜少爷忽地沉静下来了。在默然片刻后,一点恼怒之色在他眉眼间浮现。
他动火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在这里!”就如平日撒火一般,金少爷咬牙切齿道,一脚发狠地蹬在地上,飞起一片尘沙。但这怒火又与往日不同,因为他那对凶恶的吊眼里闪着别样的愤恨之色。
而同时,在回廊的角落阴影中,有两人正窃窃私语着。
“这位王兄弟……扮得可真像啊。”
说话的人正是先前扮成“玉白刀客”的耍蛇人。不知怎的,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衣,正抱着臂膀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即便咬着舌头了也不肯住口。
“嗯……”在他身旁,一位道士模样的人作苦思状,扑眨着眼将那高台上的白衣人影来回看了好几遍,才犹疑道。“王兄是位有本事的人,鄙人自然信得过他。”
他们话里谈到的人正是此时立于众人之前、一袭出尘白衣的那位“玉白刀客”。而他俩都心知肚明那斗笠下藏着的人并非什么玉白刀客本尊,而是方才正与他们言谈正欢的王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