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灵枢等着面膜,不敢回头,一直低着头看手机。
两个人安静得像要分手。
——情侣间的安静有彼此才懂的微妙含义,他们过去在一起也会突然安静下来,但那紧接着的就是吻。
眼下的安静决然不是为吻而准备。
是一种欲言又止的心事重重。
还是kevin给他算着时间:“十分钟了,揭下来吧。”
房灵枢怔了一下。
kevin伸出手来,揭了面膜,房灵枢用手去挡——挡不住的,面膜下面一条一条,是还没吸收的液体,一眼看去,也像泪痕。
斑驳得难看。
kevin把他转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他。
“你担心梁旭,担心罗晓宁,灵枢,我很想问问你,你的心里除了别人,有没有给自己留过位置?”
房灵枢低着头,飞快地擦脸,又拿起小瓷勺,去挑面霜。
“你不问你父亲的情况,也不对我说任何话,这让我有种难言的惶恐。”kevin道:“你让我觉得,你是不打算回来了。”
房灵枢停下了手。
“先说好,你不要哭。”kevin给他撩开头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哭。”
房灵枢能忍受他的责备,但是难以忍受他的温柔,这话到底把他说哭了。
kevin吻了他的眼泪,又问他:“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不是冲动?”
房灵枢一包眼泪地点头:“冲动。”
“——现在冷静了吗?”
呜呜咽咽地:“冷静。”
“——那还要去吗?”
梨花带雨地:“去。”
良久,kevin长长地叹气:“你这个小混蛋。”
“对不起。”房灵枢抹着眼泪,他怕眼泪掉下来,弄得皮肤不吃妆,手忙脚乱地上下去擦:“kevin,对不起。”
“这句话,你在美国对我说过一次了。”
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带来漫长的离别,邹凯文怕这一次是生离死别。
“罗桂双手里是冲锋枪,我也和警方分析了,他可能在那个房间里囤积了炸药。”kevin抚着他的脸:“我的公主,你每一次都让我很担心。”
房灵枢好容易止住了眼泪,时间紧迫,他背过身去,对着小小的一块镜子打粉。
“kevin,我一直在想怎么跟你说这些事,但是说什么都感觉我既不负责又无耻,我爸说得对,我就是很个人英雄主义,喜欢逞能,不顾别人的感受。”
kevin静静地瞧着他。
房灵枢哑着嗓子:“你知道我虽然——很爱出风头,但其实——我心里——只有你知道,我其实很自卑,很怕别人讨厌我,总是希望大家能捧着我,宠着我,别孤立我。”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我,真的,kevin,美国那两年我像做梦一样。”他低着头,灵巧地勾勒眼线——画得很精巧,邹凯文眼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变形,逐渐放大,从房灵枢的眼睛,变成罗晓宁的眼睛了。
声音还是他自己的声音,湿哑地,带着泪意。
“就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你。”他低着头:“我呢,家庭又很平凡,长得也一般,除了会打扮也没有什么别的优点。老是觉得你可能是鬼迷心窍了才看上我。”
“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些。”kevin打断他:“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他焦躁起来:“你不应该这样想。”
房灵枢自卑,他是明白的,因为自卑,所以比别人更要强,他也明白。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仿佛是要免于他死别的悲痛而先行预演一场分手。
邹先生已经被迫分手了一次,第二次他是死也不会答应。
房灵枢心里酸着,手上一刻不停地变换着刷子——五官的相似先决于三个部位,下巴、鼻子和眼睛,眼睛是最先定位的基准,然后是用阴影来重塑下巴和鼻子的形状。
最后再调整额头和颧骨。
他原本比罗晓宁圆润健康许多,幸得连续多日奔波劳碌,两腮都瘦削下去,加上技巧性地修饰,即便是从侧面看也能做到宛如本尊。
这也是托了他骨相的福,房灵枢自己也是越画越惊奇——他突然明白梁旭那天晚上为什么要搭讪自己了,因为自己的骨相和罗晓宁实在很接近!
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笑起来颧骨上扬,下巴缩短,那样子看起来就更像罗晓宁了。
而他现在笑不出来,满心里都是不敢流的眼泪:“我说错话了,我是有点,语无伦次。”
“kevin,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我真的很珍惜你,就是为了你做什么都可以的那种珍惜——你说的话、对我的要求,我都牢牢记在心里的。”
他拼命睁大眼睛,让泪直直掉出来,不至于弄花了还未定妆的眼眶。
kevin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你教会我的,任何行动,要先保证生命的安全,我一定做到。”房灵枢呜呜咽咽地化着妆:“我跟你打保证,救人,我都有想法的,冲动过去了,我有仔细想过方案,我还想着回来要跟你结婚的……”
他话没有说完,邹凯文忽然瞥见他在额头描着罗晓宁的疤——他整张脸都逐渐神奇地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就仿佛原本的房灵枢正在消逝远去。
一笔又一笔,万箭攒心地难受。
“——别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