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半月,徐小云就正式离职了。她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丈夫。当时的她对于换工作一事过于敏感,以至于抗拒任何人的建议。可是待她静心考虑过后,也逐渐认同丈夫的想法。她大可放弃所有的资源,就像初初入行那样从头开始。反正,她不仅年轻,还能吃苦,这世上就她没有什么坎过不去。
想必,打工人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离职的前两周。徐小云在面对喜欢的人,那一张木然的脸都变得生动。周老太偷瞄着她,听着她一边削富士果,一边低声哼歌曲,并以极为微小的幅度地左右摆头。周老太仔细凝望了一阵,忽然将徐小云的形象与曾经在儿女的车前放置的摆头公仔对上号了。
“小云,想到什么高兴事儿啦?”
徐小云扭头看向周老太,眼神真挚地答道。
“我想和您说,您上次送我的几支沐浴露很香。谢谢您。”
“喜欢就好。我一个人,根本多得用不完。明天,我小儿子给我寄一箱黄桃,你也拿几个去吃。”
“不用,您留着吃。”
“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的火龙果放烂了都没吃完。你别说了,我叫你拿,你就拿着……”
紧接着,周老太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徐小云没有听懂。周老太的性格就是如此说一不二,不许他人更改,否则她就会摆出一张牙尖嘴利的样子。倒不是说她人不好,而是刀子嘴豆腐心。徐小云下意识地看向挂在墙上的日历,心里算着日子。周老太的五个儿女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来了。两个女儿移居国外,两个儿子在北京,还有一个儿子在香港。最近一次团聚,还是在年三十。
徐小云把水果切块装盘,端到周老太的桌前。窗外的阳光照进卧室,照亮墙面上挂满的记载往事的老照片。与众多彩色合照不同的是其中一张黑白老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照,她身穿共产党党员制服,衣服的口袋上别着党徽。两条马尾辫垂在胸前,眼神柔和且坚定地望着每一个与她对视的人。
周老太有时会和徐小云讲述曾经当兵的往事。她说,国之有难,不可不上。她说,死亡只在一瞬之间。她看着旧时的战友一个一个死去,唯独只剩下她还活着。从前是希望活着能够看到同胞归国,如今却只是希望能够一家团圆。
徐小云看着周老太的精神日渐萎靡,身体也似残败的花朵,过春即逝。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家政员,伺候周老太是一个专职保姆。她本该做完分内事便离开的,但耐不住看老人家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静心听着死神的镰刀滑过地面的摩擦声。
“周老太,我再过两周就离职了。”
周老太嚼着嘴里的水果,犹如母牛吃草一样的漫不经心。她缓缓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
“我看出来了,你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你为什么要走?”
“上司不好。”
“离开上海吗?”
“还是在这儿。”
“不出去闯闯吗?”
“我丈夫在这儿。”
周老太的脸一僵,眼睛一撇,方才的气定神闲当然全无,惊讶地问道。
“什么时候结婚的?”
“三月份的时候。”
“哪里人?”
“本地人。”
“什么长相?”
“一米九的身高,体重……不清楚,看上去是一个大只佬。”
“什么工作?”
“公司老板。”
“结婚证是真的?”
“真的。”
“真的?”
“比珍珠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