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世她既扮成一个男子,很多事便可以亲自为之了。
霍明仿佛察觉到了旁人的注视,侧过头来,恰好对上沈寂那一双如浸深潭的眸子,心头莫名一缩。
愣了半瞬,才走过来些,拱手作揖道:“沈公子也在啊。”
沈寂颔首,简单回了个礼。
“哎呀沈大公子,您今日得空啊。”有人笑着迎上来,但语气多少隐带了些讥讽之意。
沈寂瞧着那人要凑过来拍她的肩,轻侧了身子,抬眸淡问:“和你很熟吗?”
那人怔愣了下,没想到沈寂会这样当面驳了人的脸面,一时间恼羞成怒,下意识便皱眉开口道:“你不过是个商人之后,有什么好得意的……”
“待会儿就要下榜了,你若名字不在榜上,还能像如今这般趾高气扬?”
这是从京中边县来到成安的考生,沿途只是听说过沈家之名,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之处。
倒是满心满眼地瞧不上这些满身铜臭气的商人。
不过是会拿钱来买浮票的人,根本不值得尊敬!
“我们从今往后都是要走上仕途的人,你还不将眼光放长远些,同我们打好交道!”
沈寂轻轻摇头。
到底不过才是县试的第二场,考生良莠不齐,不知天高地厚,连这样的张狂话都能说出口。
“如今才是府试,兄台便断定自己能成士大夫,这份自信倒是让沈某敬佩。”
那人脸色涨得通红。
他是京中成安私塾先生之子,这么多年因为瞧中霍明会读书的本事,一直皆与他在一处相处,凭着自己的身份和与霍明的关系,周围学子都要敬他三分,何曾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来堵他的嘴。
肖景恼道:“你一介从商的做出这副清高模样是给谁看,恐怕如今连府试题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好意思过来看榜!”
沈柏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你说什么呢你!你才记不得府试题目!从商的又怎么了?你身上的衣服和鞋,还有你作文的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从商人手中买的?”
沈寂手轻抬起,放在沈柏发顶上,把人摁了回去,而后淡笑看向肖景。
“既然我忘了,那兄台可否说说,府试最后一道题目是什么?”
第7章案首
听见她这样问,肖景微扬了几分头,眼中不免泛着几分得意,道:“那自然是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1]作解,这你难道都不记得?”
沈寂微点头,神色平静地看向他,又问:“不知兄台何答?”
肖景心下忍不住生出了些鄙夷。
这题目,应是上过私塾的人就会的,她如今还问自己何意,果真是肚子里半分墨水都没有的人。
面色上带了几分不耐,肖景开口道:“那自然是说,大学之道,在于显露我们身上好的品格,在于与民众亲之近之,在于让我们皆拥有至善的德行。”
沈寂轻勾唇,再问:“那大学之道,何如?”
肖景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沈寂会这样问,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学之道便是大学的宗旨。士者皆八岁入小学,学习词章道理,十五岁入大学,学习修身治国,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兄台读了这样多年的书,若只以诗文言谈为小学,经世之论为大学,恐怕这书全都白念了一遭。”
肖景被她说得面色通红,高声道:“你这是何意?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澫益道人曾云,大者,即指吾人现前一念之心,心外更无一物可得,此心包容一切家国天下,无所不在。学者,觉也,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故名大学。[2]”
此言一出,周围皆静,唯有霍明抬起眼来,目光定定地看着沈寂。
“小学乃是修己之学,修的是前辈的言行经论,所作所为,以此律己,明晰自我,方能学有所成。”
“大学却是与人之学,修的是成为自我之后与外物如何融合相处,如何以自道影响外物与人,能贯彻儒家仁义礼智的,即为善。”
霍明盯着她,神色微动。
沈柏目瞪口呆地瞧着她。
这……说出这样一番言论的人,竟然是他的兄长?
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寒窗苦读本就是一场修行,是要修道行品德,亦要修心,明了与人之学,方是大道。坐井观天而不知山外有山者,实不配为君子。”
“若兄台只修行了如何背诵辞章,如何以字译字,而不懂如何尊敬他人,恕我直言,还是应回大学好好修读,不必来应试了。”
肖景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样的话他从未听过,先生也并未这般讲过,可听了沈寂一番言谈,他却真的打心眼里自惭形秽起来,竟不知拿什么话来反击。
可看着沈寂那一双冷清平静的眼睛,他心底还是恼怒不已,道:“我哪里知道这些,先生又未教过!……”
沈寂看着他道:“科举要选拔的人才,并不是张口能诵的人,而是心怀家国悟学明道之人。若只钻研于书堂竹简上的只言片语,便能入朝为官,岂不是人人皆可得行?”
肖景脸色上的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之上,他攥紧了拳,怒看向她道:“你这般能说会道,难道还能得个案首不成?”
恰在此时,外间有一小厮闯了进来,径直奔去霍明身前,喜不自胜道:“哥儿,中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