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肯心甘情愿养别人的儿子,把自己偌大的家业都便宜别人的儿子啊?自己也当爹的儿子了,难道还指望能养得熟不成?
宣武侯夫人不愿意,宣武侯势必也不愿意,尤其因为子嗣过继之事,两房之间素日的嫌隙龃龉势必还少不了,——倒也算是如今朝中形式的一个小小缩影了。
不过这些与施清如都没太大的关系,她想过就丢,随宣武侯夫人的贴身妈妈进了张云蓉的院子。
就有一个穿戴打扮也颇体面的妈妈带人迎了出来:“柳妈妈,这位便是恭定县主了吧?”
待柳妈妈点了头,立时笑容满面的拜了下去:“奴婢见过县主,县主快屋里请——”
待殷勤的引了施清如进屋后,又忙着指挥人上茶果上点心,“还请县主千万别嫌弃粗糙,多少将就尝一尝,也是我们二奶奶的一番心意……”
施清如抬手制止了她,“不用忙了,我是来治病的,还是先看病人吧。”
张云蓉的贴身妈妈闻言,只得讪笑着请了施清如进张云蓉的卧室去,“二奶奶,县主到了。”
施清如进了里屋,一眼就看见了靠在床头,额间勒着抹额,脸色有些苍白的张云蓉,她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张云蓉,但一眼看去,也不觉得陌生,因为张云蓉和张慕白长得极为相似,果然不愧为是亲兄妹。
施清如心下不由本能的一阵不舒服,到底对张慕白的憎恶曾深入骨髓……她忙吸了一口气,把那阵不舒服压下了,上前道:“罗二奶奶,我先给你把脉,方便吗?”
张云蓉便挣扎着要下地,“罗张氏见过恭定县主,还请县主恕我身体不适,有失远迎了。”
施清如自不能让她下地,看向她的贴身妈妈,“快服侍你们二奶奶靠回去。罗二奶奶既在病中,我自然不会计较那些虚礼,何况我现在只是你的大夫,不是什么县主,你不必客气。”
张云蓉笑着弱声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不与县主客气了,张妈妈,快搬椅子来请县主坐。县主性子可真好,长得也仙女儿一样,还有一身的好医术,只怕全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县主这般完美无缺的女子了。”
施清如淡淡道:“罗二奶奶实在太客气了,我先给你把脉吧。”
伸手给张云蓉把起脉来,把完了左手又换了右手,一面问道:“罗二奶奶产后多久了?当时生产了多长的时间?产后都是怎么调养的?这些日子吃的药方可都有留底,方便我看看吗?”
张云蓉便低声一一答起她来:“回县主,产后快两月了……当时因孩子大,从阵痛到最终生下来,足足两天两夜……产后一直都精心调养着,本来以为恶露都排得差不多了,谁知道忽然又多了起来,一直淅淅沥沥的至今都没干净。先后请了好几位大夫和太医来看,都说疑似崩漏之症,光吃药怕是好不了,得辅以施针才行,这才会冒昧打扰县主,劳动县主跑了这一趟的。”
施清如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上次裴太医来给罗二奶奶看病,开的方子还在吗?我想看看。”
张云蓉道:“应当还在的,张妈妈。”
张妈妈便去了外面,很快拿了方子回来。
施清如大略看了一遍,起身道:“裴太医开的方子挺对症的,我今日就不需要另开了,施针更是不必,罗二奶奶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知道不成?告辞!”
说完就要离开。
张云蓉的脉象明明远没有她所说的那样严重,什么崩漏之症,更是没有的事,不怪自己进屋这么久,一丝血腥味儿都没闻见,张云蓉的脸色看起来也半点不像一直失血的人,她充其量就只有点阴亏气虚而已。
却说得那般严重,连裴太医都跟着她夸大其词,也不知是被她蒙蔽住了,还是拿了她的好处,帮着她夸大其词,为的便是好诓了自己来?肯定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张云蓉没想到施清如说走就走,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赔笑道:“县主,您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真的身体很不舒服,身下也的确一直没彻底干净,看了好几个大夫太医都不见好。您若是不信,都可以问的,何以连方子都不肯给我开,更不肯给我施针,说走就要走呢?”
施清如居高临下看着她,淡淡道:“罗二奶奶,你这话要骗别人不难,要骗一个大夫,呵,你觉得可能吗?脉象足以说明一切。不然你想怎么样就直说,我或许看在你坦诚的份儿上,可以不与你计较。”
张云蓉闻言,只沉默了片刻,再次笑着开了口:“县主果然冰雪聪明,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有人想见县主,却苦于没有门路,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张妈妈。”
张妈妈应了“是”,去了外面,很快便带了一个人回来,不是别个,竟是张氏。
施清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云蓉已笑道:“县主,姑母好些日子不见您了,姑父与亲家老太爷老太太也是一样,都想念您得紧,您和姑母便好生叙叙话儿吧。我先少陪片刻,瞧瞧孩子去,待会儿再回来陪县主说话儿。”
说完伸手让张妈妈扶下床,冲施清如屈膝一礼,很快出去了。
张氏这才笑向施清如道:“清如,好些日子不见了,你都还好吧?我瞧你长高了不少,气色也好,人也越发漂亮了,想来这些日子,一定过得还不错吧?不如我们坐着慢慢说话儿吧,你大表姐也不是外人,在她这儿,很不必客气。”
一面说,一面上前想要拉施清如的手。
施清如一闪身避过了,冷冷道:“你是谁?见了本县主竟敢不行礼,还妄图拉扯本县主,你好大的胆子!”
本来对这个用她师父的话来说,就叫‘破县主’的县主半点没有好感,半点不想于人前以‘恭定县主’自居的,这一刻,却无比庆幸起太后给了她这个县主来。
虽然张氏忽然找上她,只怕就是因这个县主引来的,她一样庆幸。
张氏没想到施清如竟对自己这般不客气,简直已是疾言厉色了,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恨意。
这个小贱人,竟敢如此对她,真是要轻狂上天了!
却立时压制住了,强笑着又道:“清如,我知道你心里肯定还恼着我,也恼着你父亲,当初我们都是让鬼迷了心窍,才会、才会……可当初我们要是没有送你去都督府,你便没机会入韩厂公的眼,也没机会有如今得封县主的荣耀了啊,你就不能看在这一点的份儿上,原谅我们吗?”
顿了顿,“我知道,我只是继母,与你本就没有血缘关系,这些年还几乎从未尽到过做母亲的责任,你不肯原谅我,不肯认我,也还罢了,我不怪你;可你父亲却无论如何都是你亲生的父亲,是给了你生命的人,血浓于水,你难道也不能原谅他吗?他这一年多以来,是真的很想念你,也很思念你母亲。还有你祖父祖母也是,无论如何,大家都是骨肉至亲,追本溯源,若没有他们二老,便没有你父亲,也自然不会有你……这样的骨肉至亲,能有什么隔夜仇呢?求你就原谅他们一次吧,啊?”
可惜她说了这么多,施清如却是半点不为所动,“这位太太,你的话本县主一个字也听不懂。本县主还要赶着回宫给太后娘娘治病,实在没工夫听你在这里废话,让开!”
张氏好容易才见到了她,哪肯就此放她离开?一旦放走了,谁知道还没有下次再见她的机会?
把施清如的去路挡得更严实了,“清如,你真就不能原谅你父亲和祖父祖母吗?你父亲瘦了好多,在衙门也是诸事不顺;你祖父祖母身体也差了好多,常年都吃着药,大夫说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他们都很想见你一面,很想与你重拾天伦骨肉之情,你难道真要等到‘子欲养时亲不待’再来后悔么?那时候就已经迟了啊,我……”
“这位太太。”施清如冷冷打断了她,“虽说以本县主的身份,亲自动手掌你的嘴,实在太掉价,但你若再胡搅蛮缠,本县主其实也不介意掉一次价,你要不要试一试?”
有些后悔自己出门也太轻车简从了,要是带个小太监,眼下不就不用自己与张氏歪缠,真要动手,也不用自己脏手了?
张氏让施清如眼里的冷戾看得一颤,确信若自己再不让开,她真会掌自己的嘴,可她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活了三十几年,便是当初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时,嫡母也从没弾过她一指甲,如今她都当家作主这么多年,儿女都那么大了,反倒要挨一个小贱人的打了?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她若死了,她的孩子们怎么办,嬿儿在伯府受尽了婆婆和妯娌的气,次数一多,大哥和慕白也都不管了;宝儿迁儿又还那么小,一个亲事还不知道在哪里,一个也还没进学。
大哥自己亦是郁郁不得志,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自然更顾不上旁人了……
难道就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们到头来,日子过得连自己都不如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