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不知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他居高临下的看来都跟跳梁小丑一般。
心里便说不出的舒爽,说不出的畅快,笑着很爽快就允了陵安郡王的请求:“准了。”
于是陵安郡王才得八岁的幼子便出列,奏了一首活泼明快的曲子,以他八岁的年纪来说,奏得是真很不错了,难怪陵安郡王敢出列。
隆庆帝与太后都有些意外,待回过神来,少不得都笑着赞了一回那小公子‘难得’,又额外都有赏赐。
这下众宗室只差乱成了一锅粥,都不肯让陵安郡王父子专美于前,又恨自家方才怎么就没想到跟陵安郡王一样的点子,不然第一个出风头,给皇上和太后留下最深印象的,不就是自家的孩子了?
忙也纷纷出列,这个要给隆庆帝和太后吟诗一首,那个要给二人做一副“至尊同乐画”,还有要吹箫抚琴的……全都恨不能把压箱底儿的本事都使出来。
直看得施清如暗暗摇头不已。
当真是财帛动人心,权势迷人眼啊,那些宗室们也不想想,隆庆帝都硬扛了这么多年不肯过继了,怎么会忽然就改了主意?就没想过他这样做,另有目的别有居心吗?且要是此番自家过继不成了,将来要如何自处,不怕如今跳得越欢,将来便死得越惨吗?
不过这些都不与她相干,她充其量只是个旁观看戏的而已。
哦,也不是,她不止看戏,她还看督主,看他坐在隆庆帝下首,让一身绯衣衬得越发面若冠玉,脸上的笑分明温文尔雅,却又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双眼睛看人时分明极专注极温和,却又极冷清极疏离……明明那么矛盾的各项特质,却偏偏都出现在了他一人身上,还偏偏都共存得那般的和谐。
中途韩征还看过施清如好几次,虽然彼此隔得很远,甚至都看不清彼此的脸了,但施清如就是感觉得到,韩征在看她。
这个认知让她好几次都心跳加速,只能立刻捂住了,然后在心里感叹,督主就不能停止散发魅力,就不能不那么耀眼吗?他就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已经把满殿的男人,包括隆庆帝的气度风采都给压下去了,可真是有够要命!
亏得像这样男女同席的大宴少之又少,不然岂不得所有女眷都明里暗里看督主去了?
就譬如现在,她四周的女眷们就在时不时的偷看督主,乃至小声议论他,当她没看见没听见吗?可惜她们就只能偷偷看一眼,偷偷议论几句了,这辈子她们都没机会了!
施清如又暗自感叹了一回,酸了一回,见大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遂猫着腰先离了席,去外面透气。
却是不敢走远了,惟恐出个什么意外,又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去,便只是在配殿旁的一片空地上抱胸站着,打算稍后便进去。
不想就是这片刻的功夫,也有人找了来。
却是广阳郡主和一个着亲王妃服制的妇人,施清如方才远远看见她一直和广阳郡主在一起,虽隔得远看不清她的脸,也早猜到她必定就是卫亲王妃了。
只得笑着行礼:“臣参见卫亲王妃,参见广阳郡主。”
近看之下,卫亲王妃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终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长得与广阳郡主有五六分相似,也是一派的温柔娴静,却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别说施清如是大夫了,就算是寻常人,也能一眼就看出她身体是真不好。
卫亲王妃温柔的叫了施清如免礼,待她起身后,方笑道:“不怪箬儿说我只要见了县主第一眼,就一定会喜欢上,县主这样的女子,的确只消一眼,就足以让人喜欢上了。”
施清如不知道她们母女意欲何为。
她虽愿意给广阳郡主留一次余地,却并不打算再与她有任何的交集了,天家的每一个人心眼儿都堪比筛子,她惹不起,躲还不成吗?
因只淡笑道:“王妃娘娘谬赞了,臣实在愧不敢当。不知王妃娘娘有何吩咐,臣洗耳恭听。”
一旁广阳郡主就无声的苦笑起来,正要说话,卫亲王妃已低道:“县主,你别误会,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就前番的事,向你当面致个歉而已,都怪我没有教好女儿,才会差点儿害得县主……我经箬、小女之口知道后,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尤其县主还那般的宽宏大量,我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了……”
施清如打断了她:“王妃娘娘的话请恕臣听不懂,前番发生了什么事吗?臣怎么不知道,想来是郡主和王妃娘娘弄错了。臣就不打扰王妃娘娘和郡主雅兴,先行告退了。”
说完又是一礼,礼毕不由分说转身即走。
走出几步后,却是忽然停住了,头也不回说了几句话:“郡主若是有心为王妃娘娘调治身子,就请尽快拿了王妃娘娘的名帖,到司药局请家师吧,公是公,私是私,家师向来公私分明,医者仁心,一定会竭尽所能为王妃娘娘调治身子的。反之,就当臣方才什么都没说吧。”
这回真离开了,很快便消失在了卫亲王妃与广阳郡主的视线范围以内。
她能感觉到卫亲王妃真心认错的诚意,可那又怎么样呢?她们不会告诉她她们背后之人,她亦不想逼她们,那彼此便再没任何产生交集,拖泥带水的必要。
广阳郡主这才低声道:“娘看吧,结果是不是如我所说那般,县主她根本不可能接受我们的道歉?偏您怎么都不肯听我的,我自己怎么着倒是都无所谓,那都是我罪有应得,却实在不忍娘跟着一起受委屈……”
话没说完,已被卫亲王妃沉声打断了:“什么委屈,这算委屈吗?是我们先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是你先算计了人家,是我先教女无方,结果人家不肯接受我们的歉意,不肯原谅我们,我们就委屈了?箬儿我告诉你,你有这样的想法,就说明你还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没真正悔改!”
广阳郡主长这么大,还从没卫亲王妃这般严厉的说过,甚至那天她刚回了卫亲王府,把事情告诉了卫亲王妃时,她都没对她这般严厉。
不由怔了一下,才忙低声道:“娘,不是的,我真的早就知道自己错了,早就悔彻心扉了。方才不过是心痛娘,就顺口那么一说而已,但娘应当明白,我真正不是那个意思,我也宁愿自己受再多的苦痛,都不愿娘受丝毫的委屈……我那是太惭愧太难过了,毕竟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得娘不得不亲自出面替我道歉补救的……”
说到最后,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卫亲王妃这才缓和了脸色,低道:“县主她真的很好,你根本没明白她的意思。她若接受了我们的道歉,那大家势必还会继续说下去,免不得就会说到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上,她被人那样陷害,怎么可能不想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可她又知道,我们多半不会背信弃义,那说到最后,仍然只能不欢而散。”
顿了顿,“当然,我们也有可能在她的软言诱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下,把她想知道的告诉她,可告诉了她之后,等待我们的谁知道又会是什么呢?她不想逼我们,也不想我们将来陷入困境,索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对我们自此也只以礼相待……就这样,你还觉得我委屈吗?那看来你是还真不知道真正的委屈是什么样的,可韩厂臣圣眷到底有多隆,你方才亲眼看见了吧?连你那最不可一世的姑母,都吃得了他那么大的亏,还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你以为不是县主,他要捏死我们母女,比捏死两只蚂蚁能难到哪里去不成?”
广阳郡主声若蚊蚋道:“娘,我心里真的都明白的,真的,您相信我。不说别的,韩厂臣都不消动手,只消随便发一句话,郡马家指不定都不会再……婚事指不定就要生变了,可他什么都没做,也太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了,可见都是因为有县主帮我求情。娘,我不会再说委屈了,连随口或是说漏了嘴,都不会再说了。”
卫亲王妃叹了一口气,“这就对了。这些年因你父王早逝,我们母女在外面的确日子不算好过,可那何尝不是因为我不愿意自己,也不愿意你去争、去抢、去出头呢?真的没那个必要,我宁愿冷清寂寞,也不愿意勉强自己做不愿意的事,有愧于心。亏得前番县主平安无恙,要是……我们岂不是要一辈子都不能安心了?那就算你如愿以偿,让你父王香火有了传承,我也有了合心的嗣子就,老有所依,你确定自己就能高兴得起来,我也能高兴得起来吗?”
广阳郡主让母亲说得越发惭愧了,低声哽道:“那我肯定一辈子都不能安心的,可大错已经铸成,再后悔也已于事无补了啊。本来县主是那么好一个人,是可以成为一辈子能有一个,便是幸运至极的那类挚友的,都是我自己……”
卫亲王妃握了女儿的手,“错了就是错了,时光不能倒流,那便一直向前看,看将来能不能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错误,或是报答县主的大人大量。再不然,就一直在心里为她祈祷,以最诚挚的心为她祈祷,祈祷她能余生都和美顺遂……好了,快调整好情绪,我们该进去了,不然该惹人怀疑了,有话回了家我们再慢慢儿说也不迟。”
广阳郡主这才想起她们还在宫里,哪怕四周看起来一个人都没有,也不能保证她们的话就不会被人听了去。
忙依言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情绪后,扶着母亲慢慢回了大殿里。
远远的就见施清如早已回去了,却只是自顾在吃着面前的东西,并没看她们母女一眼。
卫亲王妃借着衣袖的遮掩,拍了拍女儿的手,笑着先坐下了。
就见上首福宁郡主正满脸是笑的敬隆庆帝的酒,“臣再次借花献佛,祝皇上仙寿永享,福泽万年,请皇上再次满饮此杯。”
太后也满脸是笑,“难得今儿高兴,皇帝可不能不给你皇姐这个面子,不过今儿皇帝也喝不少了,龙体要紧,就只喝一口,点到为止吧。”
到底是亲姐弟,哪怕之前皇上再生自己胞姐的气,终究也是不一样的……卫亲王妃思忖着,端了茶杯正要吃茶。
就听得后面儿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一句:“终究一奶同胞就是不一样啊,还当怎么也得过年才复她的位呢,没想到今儿就复了,禁足令自然也解了,明儿又得时不时受她的气了……”
卫亲王妃一怔,随即便已明白过来了,看来就她们母女出去这一小会儿,隆庆帝已复了福宁郡主的长公主位,如今她又是长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