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脚下不停,瞧着也仍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眼下这一关算是过了,但后头就说不好了。”
毕竟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再成长壮大,直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不过都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寻常人尚且如此,当皇帝的自然只有更变本加厉的。
尤其他还那般护着清如,几乎已是明白告诉隆庆帝,让他不管有没有那个心,都不许再打清如的主意,这一点方才势必就已让隆庆帝不舒服了,等回头他再一细想,定然还会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觉得他对他,其实并没有他说的、他想的那般忠心。
那猜忌与疏远、甚至是架空,再到办他,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了。
柳愚闻言,立时蹙起了眉头,低道:“那可如何是好,谁也不知道这个‘后头’到底是什么时候啊,是十年八年的还罢了,万一只是三五个月后呢?督主,咱们可得早做打算了。”
顿了顿,“属下连日瞧着,新昌郡王家那个小儿子就很不错,新昌郡王也历来老实懦弱出了名的,将来定不至得志便猖狂,督主,要不咱们……”
韩征打断了他,“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本督自有主张,你就别担心了。”
他要的本来也只是能再多一点的时间而已,等他万事俱备了,便隆庆帝不先发难,他也要先出手了,所以猜忌不猜忌的,只要把今日这一关过了,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好在是今日这一关,在他九实一虚的应对下,终究还是过了,他对隆庆帝心思长久以来的揣测,也终究没有白费。
柳愚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到他自来不打没准备的仗,最擅长的也是走一步看三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料想他必定还有后着,也就不多问了,道:“那属下就只管听督主的吩咐办事就是了。”
韩征“嗯”了一声,“邓庶人的后事,你交给豫贵妃去办即可,人都死了,本督纵再恨她,也犯不着再与一具尸体一般见识。倒是宁平侯府抄家流放的事,你亲自去办,尤其要让邓家上下都知道,此番这天大的祸事,到底是因何而来,也好叫邓庶人日夜为邓家人所咒骂,死了都不得安生!”
柳愚忙呵腰应了“是”,待送了韩征回司礼监后,便依命忙活自己的去了。
第二百章 偏要过得好
到了午时,阖宫便都知道了邓皇后的死讯,还知道了隆庆帝废了她皇后之位,贬她为庶人的消息。
都知道“死者为大”,也都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邓皇后……如今该叫邓庶人了,邓庶人好歹也跟隆庆帝做了快十年夫妻了,隆庆帝却连她人都死了,也不肯给她哀荣,不肯给她最后的体面。
听说还连她的娘家宁平侯府也一并没有饶过,夺爵抄家不算,竟还全家流放琼州,这得多大的仇多深的恨啊,邓庶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皇上这般生气,这般的狠心绝情?
一时间后宫众妃嫔自豫贵妃以下,不管是曾依附奉承,还是曾暗自妒恨邓庶人的,都免不得有了几分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
邓庶人哪怕是继后,说到底也是正妻,她们却不管是被人叫‘娘娘’也好、‘主子’也好,说穿了只是妾,搁天家以外的任何人家,妾说到底都是奴婢,甚至可以通买卖的。
这要是哪日她们也不慎惹着了皇上,下场岂非得比邓庶人还要更惨?
不过,也得看邓庶人到底是怎么惹着了皇上的才是,听说废后的圣旨里好像有一条‘谋害圣躬’,难道邓庶人竟敢对皇上不利不成?若是真的,那就怪不得龙颜大怒了。
可也不对啊,邓庶人据说之前都病得快死了,好容易才求得皇上去看她,最该做的难道不是凭着最后的情分,为自己的娘家谋最后的福祉,让自己就算死,也死得有价值些吗?
那她除非疯了,才会对皇上不利。
且她都病成那样了,跟前儿服侍的人也早换完了,也得有那个能力对皇上不利才是啊,真是越想越觉得蹊跷。
只是心里纵再蹊跷疑惑,众妃嫔甚至包括豫贵妃,也不敢多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反倒越发的谨言慎行,约束宫人,就怕一个不慎,便惹火烧身,弄得自己也步了邓庶人的后尘。
众妃嫔不敢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未必能打听到,太后与福宁长公主却是敢打听,也有能力打听到一些内幕的。
虽然因为韩征及时赶到,封锁了消息,她们也只能打听到几分皮毛,但就那几分皮毛,已足够太后与福宁长公主把事情推测个七七八八了。
母女两个一时间都是大喜过望。
尤其福宁长公主,更是好长时间以来难得真正的喜悦溢胸,等不及屏退太后寝殿内服侍的众宫人,已忍不住拊掌道:“母后,这可真是天助我们也,真是太好了!”
太后却没说话,而是以眼神示意段嬷嬷将殿内服侍的人都屏退后,才道:“你几时才能真正稳重起来,也不怕隔墙有耳么!”
福宁长公主笑道:“母后,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而且这不是想着是在您老人家的地盘儿,我才敢想说什么说什么呢?出了仁寿殿,我肯定不会口无遮拦的,您就放心吧。”
太后叹道:“就算是哀家的地盘儿,一样得防着隔墙有耳啊,之前段嬷嬷那样彻查,尚且没找出潜伏在仁寿殿的细作,可见他们潜伏得有多深,指不定就是哀家跟前儿得力的人也未可知,叫哀家怎敢掉以轻心?”
福宁长公主闻言,也笑不出来了,“敌暗我明,的确不能掉以轻心,真是难为母后了,明明早该颐养天年了,却还要为这些琐事烦心……您放心,等大局定了以后,女儿一定不会再让您老人家烦心一丝一毫!”
太后笑起来,“那哀家可等着那一日了。好在是照如今这个局势,那一日应当也不远了。”
福宁长公主忙道:“是啊,只要皇上开始猜忌怀疑韩征了,只要有了火星子,咱们再适时往上添点油加点柴,要不了多久,火星子势必就能燃成燎原大火,把那阉贼烧得灰都不剩了!倒不想最后竟是邓氏那蠢货帮了咱们大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她早就与母后说过,韩征既那般看重施清如那小贱人,她们只要制造机会让皇上临幸了小贱人,韩征与皇上之间,自然不可能再君臣相得下去,只要他们之间有了裂缝,只要皇上不再信任韩征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偏母后一直犹豫不决,嫌小贱人脏,怕她污了龙体,也怕她万一真得了宠,再与韩征联合起来,将更加的难以对付。
要她说,要想成大事,就不能怕这怕那,总是去想‘万一’,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任何事没做之前,胜负都是五五之数,不去想胜先就想败,当然只能裹足不前!
好在是老天保佑,竟让邓氏那蠢货把她一直想做的事给她做成了,就冲这一点,她回头着人多给邓氏烧些纸钱吧,就当是感谢她了。
太后皱眉道:“眼下是有了火星子,可以韩征之能,把火星子直接扑灭了,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咱们虽看到了曙光,还是得从长计议才是。说到底不过一个女人而已,皇帝当时又是中了邓氏的算计,等人一清醒过来,想到那是韩征的人,他又本就不缺女人,也就把此事给撂到了脑后去,也不是不可能。”
福宁长公主笑道:“所以还得我们时不时的添油加柴啊,只不过得慢慢儿来而已,可惜皇上最后临幸的是别人,要真把小贱人给临幸了,才真是有好戏瞧了……不对,若真得到了,韩征又能怎么样,他的一切都来自于皇上的宠信,难道还敢把皇上怎么样不成?还不是只能忍下这口气,反倒是皇上指不定会因此对他有所愧疚,他那般阴险会来事儿的,再哭上一哭,卖个可怜的,指不定皇上得越发宠信他了。反倒是这没得到的东西,再不好也是好的,反倒会时不时的想着。”
话锋忽然一转,“母后今晚请皇上来仁寿殿用晚膳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好歹也得关心一下儿子,我好歹也得关心一下弟弟才是……您放心,我除了关心皇上,什么都不会说。您也别老觉着我别有居心,总是我的亲弟弟,我难道就会害皇上不成?我所求的可从来都是双赢,是我们母子三人,还有琅儿珑儿兄妹两个都好,这一点您无论何时,都大可不必怀疑。”
太后闻言,这才舒展开了眉头,道:“那哀家待会儿就让段嬷嬷去一趟乾元殿,还得传个太医来待命才是,不亲耳听到太医说皇帝的龙体无碍,哀家可不能安心。邓氏那贱妇,就算恨毒了韩征与那小贱人,自己要死了,也要拉了他们垫背,亦不该连皇帝一并算计才是,真是死有余辜!也就是她已经死了,不然哀家绝饶不了她!”
福宁长公主也是一脸的同仇敌忾,“可不是么,她竟敢算计圣躬,实在死有余辜,也不想想她这些年的尊荣富贵都是拜谁所赐!”
太后见女儿与自己一样气愤,可见无论如何,对皇帝的龙体还是关心在意的,心里好受了不少,又皱眉道:“不过邓氏怎么就那么恨韩征与小贱人,早前韩征可是她凤仪殿的常客,处处都维护着她,这就算要反目成仇,也反目得忒快了些吧?”
福宁长公主撇嘴道:“这谁知道呢,这宫里可没有永远的同盟,只有永远的利益,或许是韩征与她产生分歧了?而且最开始可是邓氏那个蠢货侄女先惹了施氏那小贱人的,韩征那般护短,邓氏又小肚鸡肠,鼠目寸光,这仇可不就越结越深了?总归这些事儿都不与我们相干,我们只消按我们的计划一步一步,循序渐进也就是了。”
光她们母女时不时的添油加柴当然不够,指不定还会让皇上又产生逆反心理,你们越说韩征怎样怎样不好,朕就越要说他好,越要倚重他呢?
可再加上时不时的枕边风,那效果自然也不一样了。
大小陈婕妤可是她精心挑选调教出来的,本身就是尤物了,再时不时不着痕迹加一点助兴的东西,等着吧,皇上以后只会更宠她们的。
还当怎么着,她也得明年才能真正看到效果,开始有所回报,不想邓氏却忽然就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老天爷可总算是开眼一回了!
韩征回了司礼监后,纵心下烦躁之至,依然强迫自己沉下心来,把该批阅的奏折都批阅了,又做了一番布置后,才出了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