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哭着说了一番太后这些日子日日夜夜都是如何的悲痛欲绝,以泪洗面,“太后娘娘既要担心皇上的龙体,担心皇上一直被奸人蒙蔽下去,又实在思念长公主,思念公主和大公子……以致夜夜都噩梦缠身,不能安睡。可太后娘娘又实在不愿就此死去,她老人家说她若也死了,皇上跟前儿可就一个至亲都没有了,得多孤单多可怜啊?她真是光想眼泪都要下来了。所以才想去大相国寺住一段时日,除了想就近陪一陪长公主以外,最主要的,便是看能不能让疾病噩梦都远离她,那她便能多陪皇上一些时日,让皇上少孤单一些时日了。”
随后又自己添了一番话,“奴婢一直以为,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皇上就算对太后娘娘有所误会,过几日想明白了,自然也就气消了。却不想,皇上此番竟恼了太后娘娘这么久,还是在太后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况下,太后娘娘夜夜都偷偷的哭,奴婢问她,她还说是奴婢听错了,她那般刚强的一个人,都能脆弱成这样儿,可见此番皇上给她的打击与伤心到底有多巨大。还求皇上不要再恼太后娘娘了,不然等将来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再来后悔如今就因为一个误会,便白白蹉跎了母子之间最后的时光,皇上一定会后悔的啊!”
说得本就因过了一段时间,心里的愤怒与失望都已散了大半的隆庆帝到底还是心软了下来,虽仍不肯去仁寿殿看太后,却同意了她要去大相国寺住一阵的要求,还等段嬷嬷一离开,便传了韩征去吩咐。
施清如忙道:“那皇上有说到了大相国寺后,仍是任何人不得随意见太后,以免打扰了太后静养吗?”
虽说隆庆帝让韩征安排一应事宜,可若他不发话,韩征也不好公然限制太后的行动自由,而太后为什么要去大相国寺住?
只怕正是因为在宫里一直被禁足,什么人都见不了,什么事都做不了,太后才会不得不另辟蹊径,想搬去大相国寺的吧!
小杜子叹道:“皇上就是没说这一点啊,想是怕家丑外扬?不过干爹肯定有法子防微杜渐的,干娘就别担心了,先用晚膳吧,具体的等晚些时候干爹回来了,您再问干爹吧。”
虽说宫里不少人都知道太后算是让隆庆帝变相禁了足,宫外还真没多少人知道,大相国寺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也难怪隆庆帝不想让人知道这一点……施清如想着,与小杜子道:“那你也去用晚膳吧,用了就早些歇下,你这些日子也累坏了,我等你干爹就是了。”
小杜子点头应了“是”,行礼自顾退下了。
施清如这才单手托腮,发起呆来。
太后与他们已是不死不休了,也不知会出什么招?她可比当初的邓庶人和福宁长公主都难对付多了,着实棘手啊……
桃子在一旁小声道:“夫人,您还是先用膳吧,不然该凉了。”
采桑也道:“是啊夫人,您先用晚膳吧,奴婢会让厨房一直留着火,等督主回来了,再现给督主做宵夜的。”
施清如却实没什么胃口,不过吃了几筷子凉菜,喝了一碗汤,也就让二人撤了残席,也下去用膳了。
在灯下心神不宁的等到交了二更,韩征总算回来了。
施清如忙迎上了他,“用晚膳了吗?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儿什么东西?”
又叫桃子采桑打水和拿井水一直凉着的西瓜来。
韩征道:“用了晚膳的,现在不饿,就吃点西瓜也就罢了……”见施清如要随他去净房服侍他梳洗更衣,忙道,“你坐着吧,我自己来,马上就出来。”
施清如便依言坐回了榻上,等他出来后,先递了西瓜给他,待他吃毕了,方道:“我听小杜子说,太后明儿一早就要出发去大相国寺住一段时日了,我实在有些担心她不定会出什么招来对付我们。”
韩征伸手先抚平了她皱着的眉头,方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么晚了还没睡,定是担心着这事儿。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何况她一个又老又病,还无人可用的老婆子,能翻出什么花儿来?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我心里有数的。”
施清如叹道:“她是又老又病,可‘最难应付是疯人’,就怕她发起疯来,自损一千也要伤敌五百……在我心里,因为她让你掉了一根头发丝儿,我都不愿意,都要心痛的,岂能不担心呢?”
主要她心里一直都有一种很不安的直觉,可具体要让她说,她有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种莫名不安的直觉。
大抵是心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的缘故?
韩征笑道:“我已交代过大相国寺的僧人,这段时日只上午接待香客,下午不许接待了。再就是勋贵官宦人家的女眷们去大相国寺上香时,也不许去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任何人都得再四盘查过,除非必要,绝不放行,所以她要发疯也得有人陪着一起疯才行。”
顿了顿,握过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压着紧张与不安的,我答应你,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所以只管放轻松一些,凡事都有我呢。倒是医馆那边,这几日没什么事儿吧?”
施清如摇头,“一切正常,我也受益匪浅,你也安心吧。”
韩征笑道:“那就好,那早些睡吧,仔细明儿起不来。”
次日一早,韩征进宫后不久,太后便由一队金吾卫护送着,轻车简从去了大相国寺,亏得隆庆帝没让韩征送她,大抵是知道她不愿意看到韩征?
韩征自也乐得轻松,只暗中安排了人,时刻盯着太后和段嬷嬷等几个近身服侍之人的动静。
施清如起来用过早膳后,则收拾一番,去了医馆。
不想今日医馆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病人,竟是荆钗布裙的陈嬿带着施迁看病来了,双方甫一打照面,俱是一愣,等回过神来后,陈嬿第一反应便是拉了施迁就走。
自去年施迁目睹了施宝如被施延昌杀死在眼前的画面后,便因受惊过度,一直呆呆傻傻的,到现在都没能好转。
亏得张氏临死前料得不错,只要她和常宁伯都死了,虞夫人便不会坐视施迁的死活不理,不论如何,也会给他一碗饭吃,再不济,至少也不会阻止陈嬿给施迁一碗饭吃。
施迁这一年来,才能有个容身之地,也才能得到亲姐姐力所能及的照顾。
只他的病辗转看了好些个大夫,银子也花了不少去,仍没能有丝毫的好转。
陈嬿新近听说施清如的医馆添了一位大夫,年纪虽轻,长得也斯文俊秀,却医术很是了得,——施清如如今每日去医馆都是女扮男装,一如当初她刚进太医院时一样,以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便想着带弟弟来瞧瞧,万一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却万万没想到,那个新大夫竟是施清如,哪怕她是女扮男装,哪怕彼此已好久不曾见面了,陈嬿依然一眼就认出了施清如,自然不会傻到把唯一仅剩的亲人的命,交到仇人手上的地步!
这才会立时拉了施迁便走的。
而施清如却是在陈嬿姐弟二人已出了医馆的门后,才反应过来是他们的,自然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他们的来意了,只怕施迁还病着呢,所以陈嬿才会带他来碰运气。
但施清如一点叫住他们的意思都没有,所谓的“医者父母心”,也在他们姐弟身上生不出来,谁让他们是张氏的儿女,陈嬿还是她上辈子的仇人呢,她可做不到以德报怨!
不过看陈嬿的衣装面相,如今的日子应当不好过吧?且那不好过应当还是身心双重的,毕竟张氏当初做的丑事虞夫人可算是最直接、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她却一直要在虞夫人这个婆婆手下讨生活……不过与她何干?
施清如想到这里,适逢有病人叫她,也就撂到脑后,忙自己的去了。
陈嬿牵着施迁出了医馆的门,却是越走越快,也越走越悲愤,越走越痛恨自己,凭什么她已经家破人亡,身败名裂,这辈子都看不到希望了,施清如那个贱人却还活得好好儿的,光看脸色,便知道她一直滋润至极?
偏偏仇人已在眼前了,她却一句骂她的话都没说,一个巴掌都没给她,更别提为亲人们和自己报仇,让她血溅当场了,而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在旁人看来,与落汤而逃没有任何的分别,——她怎么能那么窝囊,那么没用!
还是施迁木木的、一字一顿的声音响起:“姐、姐,脚、疼。”
才让陈嬿回过了神来,就见施迁已是小脸通红,气喘不已,这才想到他人小腿短,自己方才又走得那么快,他肯定跟不上……当下又是后悔又是心痛,忙道:“都是姐姐不好,姐姐给你、给你冰糖葫芦当赔礼好不好?”
施迁虽一直呆呆傻傻的,冰糖葫芦的甜味儿却是记得的,忙点头:“好。”
陈嬿便拉着他,找到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忍痛花了两文钱,给他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施迁立时一脸欢喜与满足的吃了起来,不知道的人见了,谁不赞一声‘这孩子生得可真好!’、‘这孩子可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