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将胡亥扶上床,伸手将拿过辈子给他盖上,深冬的夜温度很低,胡亥的手冰凉一片,余子式替他暖着手,自己却似乎凉得没了知觉。他刚将胡亥的手放到被子中,就听见少年嗫喏着说“冷”。
那极轻的带着些许恐惧的声响落在余子式耳中,他捏着被子的手猛地就紧了,几乎将被子活生生戳出洞来。良久,他压抑住心中的情绪,轻声安抚道:“殿下,我去生火。”
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胡亥忽然坐起来伸手死死拽着余子式的袖子,脸色一片苍白,一瞬不瞬地看着余子式却一言不发。余子式回身坐了回去,伸手扶着少年的肩让他躺下,“我不走,殿下,我没想走。”
“嗯。”胡亥点点头,却丝毫没有闭上眼的意思,他静静看着余子式,手拽得极紧。
“我真的不走。”余子式低身摸了摸少年的头发,轻声道:“殿下不是说冷吗?我去给殿下生火,就不会冷了。”
胡亥点头,却依旧盯着余子式,手反而拽得更紧了。
余子式看了眼他的手,良久,他没办法,掀起被子的一角轻轻躺了进去,胡亥终于松开拽着余子式袖子的手,腾出手轻轻抱住余子式的腰,他整个人蜷缩着抱上去,慢慢闭上了眼。
余子式没动他,他低头看去,怀中的少年闭上眼仍是紧紧抱着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昏暗中,那侧脸恬静干净,余子式伸出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却是紧紧握着,他睁着眼,没有丝毫的睡意。
终于,等胡亥的呼吸声均匀地响起,他才停下摸着少年头发的手,他轻轻掀开稍许被子,将少年紧紧抱着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掰开,翻身下床。他替胡亥掩好被子,一双眼里全是沉默。
他轻轻走出房间,就在他合上门的那一瞬间,床上的胡亥倏然睁开了眼。
熊启没死?他刚还在想着自己当时是不是下手过重了,看样子熊启还挺能撑的啊,胡亥缓缓将手叠在脖颈下,抬头幽幽看着房间的虚空处,若有所思。
……
余子式走出门,一步步走下台阶,最后卷起衣摆坐在最后一阶上。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他浑身还带着暖意,一坐在地上,冬夜刺骨生寒。
他坐了许久,浑身像是没了知觉一样丝毫不觉得冷,他一遍遍回想白天的事,袖中的手越攥越紧。
李寄亡一直在透过房间的小窗户看着余子式,他看着他走进房间,听见里面的细微说话声,然后隔了许久看着他出门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实话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余子式这种神色,夹杂着沉痛与戾气,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他以为这个男人再怎么样都不会失去风度,即使是当初带着他去会见刺杀过他的高渐离,这男人也没有真的露出过杀意,李寄亡以为他自始至终都是镇定而自若的。
心中有山河的人极少会真的动怒,也难得有真性情,正如吕不韦,正如李斯冯劫。
然而李寄亡觉得,这一次余子式真的动怒了。他推窗翻身出去,抱着剑轻轻走到余子式的面前,静静低头看着他。
余子式没说话,他坐在冰凉的台阶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手肘撑着膝盖垂在身侧,他抬眸看向李寄亡。
“你怎么了?”李寄亡问道。
“我要杀了他。”余子式一字一句道,平静,淡漠,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谁?”
“熊启。”
李寄亡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就想起了这个人,他轻轻点了下头,若有所思道:“我可以替你杀了他。”熊启的身份特殊,秦国三朝老臣,封昌平君,又是当今陛下的血亲,余子式想杀他并不容易,但是刺杀兴许可以一试。
余子式平静道:“不,我自己来。”他抬眸看向李寄亡,眼中是不可辩驳的命令。
李寄亡略显诧异,“那可不容易。”随即抬头扫了眼他身后的房间,半晌他悠悠问道:“里面是谁啊?”
“出去。”
李寄亡低头,瞧见余子式的冰冷视线,随即点点头,很识相地往外走。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顿了一下脚步,极轻地皱了下眉。
不对啊,他一天都在院子里待着,那房间里面的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李寄亡皱着眉回头又望了一眼,他是个刺客,警惕性是他的本能,若是无知无觉他早就死不知道多少回了。既然这样,那这里面的人是怎么避开他的?
……
李寄亡走后,院子中静悄悄的,余子式在台阶上坐了有一会儿,直到身后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去,少年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自己。
余子式收拾了一下情绪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胡亥伸手拉起余子式的手,果然是一片冰凉,外面的温度低得厉害,这男人竟是打算就这么坐在台阶上一夜。想着胡亥低头拢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替他暖了暖。
“先生,我没事。”他抬头看向余子式,双眼清澈,一副温驯的样子。
余子式心中某处像是被刺了一下,他浑身都忍不住颤起来,几乎没能看的下去。良久,他缓缓抬手轻轻摸了下胡亥的头发。
“先生。”胡亥像是反复考虑许多遍终于鼓起勇气般问道:“他会,会说出去吗?”他说着,睫毛轻轻颤了颤。
“不会。”余子式顺着他的头发轻轻压上胡亥的肩,“没有人会知道。”
胡亥抬头看向余子式,眼中像是有些困惑,又有些挣扎,许久他轻声问道:“先生,你不是故意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的,你只是忘了对吗?”
余子式呼吸轻轻一滞,浑身的血像是在逆流,他颤抖着想说句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只能看着那少年澄澈的眼神,然后听见自己心中一遍遍反复地无声地说着“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