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式心中一沉,望着张良清澈的笑容,没有说话。
“开局。”展青锋终于说了这两个字,他看了眼胡亥,随意一扬手,抛出白玉光泽的象牙骰子。
骰子落地的那一瞬间,依稀可以判断应是最大的点数,胡亥见状,原本收在袖中的手忽然轻轻抵住了桌案,内力顺着棋盘游走,骰子落在棋盘上时忽然猛地一震,重新弹起来,再落下时已经是最小的点数了。
展青锋盯着胡亥的眸光一沉,他忽然轻轻一笑,抬手抵住桌案猛地往下压,被他掌心内力震开的骰子再次跃起。用内力去震骰子来控制点数大小,展青锋觉得胡亥这招倒是有点意思,只可惜他不觉得胡亥的内力能比他强,他是大梁展家人,同辈之间比拼内力,他几乎没有输过。
两道内力震得棋盘开始抖了起来,胡亥望向展青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胡亥忽然笑了下,那一笑粲然无比。
一瞬间,桌案上的象牙棋子纷纷震动起来,发出清越细碎的撞击声,展青锋眼底锐利一划而过,手中的内力腾啸而出,沿着桌案迅速游走。
胡亥稳稳坐着,抵着桌案的手纹丝不动。
场面一下子静得渗人,在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看客眼里,不过是永远跳跃不停的骰子与轻轻震动起来的棋盘,怪异,从气氛到赌徒都很怪异。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桌案的象牙骰子身上,它仿佛永远跳跃不息。
桌案承受不住两道强劲的内力,一声木头碎裂声响起,随后桌案碎裂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上面的骰子也跳跃得越来越快。
直到棋盘上原本安安静静摆着的一枚象牙棋子猛地震碎开来。原先一直默默看热闹的张良这才出手,白色衣袖微微一动,一枚青玉的笛子轻轻抵在了那张泛黄的剑冢地图上,余子式抬头看去,执着青玉笛子的青年面色不变,仍是一贯的懒散淡漠模样。那副样子让余子式觉得,即便是天塌了,张大公子也能从容整理一下衣襟再举手撑一会儿。
胡亥脸上一直挂着腼腆的笑,眼底一片温和墨色,其中有杀意席卷而过。
终于,察觉到不对的展青锋试着把手往后撤了一点,却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撤回去,他抬头望向胡亥,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异样。那是一种名叫诧异的情绪。
一直警惕地盯着展青锋的余子式直到这时才移开视线,他看向胡亥的手,眼睛一点点锐利了起来。胡亥哪里来这么强的内力?诧异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原本按着胡亥肩膀的手下意识也轻轻动了动。
感觉到余子手上力道的变化,胡亥眼底终于有了波澜,沉思片刻,他微微一抬手。
一切都在僵持时,展青锋忽然觉得胡亥的内力撤了,他猛地起身撤手。
被内力震碎的桌案砰一声炸开,余子式一惊,下意识伸手环住胡亥的肩猛地往旁边一带,将人护在了怀中。原本护着地图的张良感觉到内力的冲击,退了两步,指尖轻轻拨了下笛子撤了手,他抬头看向那被散乱内力震飞的地图,只见那地图迎风抖开一瞬,机关地形一瞬间映入张良眼中,接着地图被数道寒光狠狠割碎。
张良眼神一凛,回头看向对面的少年,展青锋从容收手,指间捏着最后一枚薄刃对着张良晃了晃,浅笑着收回了袖中。
棋盘被震碎,这一局,他没输给胡亥。既然没输,地图仍归他所有。
张良望着轻而易举毁了地图的蓝衣世家少年,轻轻倒吸一口凉气,扭头就朝着余子式吼,“赵高,笔!”
余子式原本护着胡亥,闻声猛地仰头朝二楼望去,“虞姬!”
二楼倚着栏杆观望的红妆女子一瞬间扫尽慵懒,抬起纤细莹白的手腕,一扬手就将身边的笔抛了出去。张良截住了那笔,于此同时,虞姬抬手搭上肩头,猛地扯下猩红薄衫向下一甩,天光正好,烟花坊堂中央,一袭红透薄衫在空中迎风缓缓展开。不远处余子式一把捞过一旁桌案上的盛满墨汁的砚台朝着张良推了过去。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满堂看客都未曾反应过来,堂中央执着支青玉笛子的白衣青年伸手一把扯过空中红衫,执笔狠狠一蘸墨。那样子真是潇然从容到了极致,执笔点江山,挥毫成气象。余子式看着张良,眼睛猛地一亮,青年负手执青玉长笛,笔下猩红薄衫,点画而成千万山水机关。
这才是真正的大汉文臣冠首之气魄,连一旁的展青锋都忍不住微微一错愕,生生由着张良画完了。
张良动作也是麻利,几乎是顷刻而就,甩手就扔了笔,猛地攥住那袭衣衫就窜到余子式身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猛地松了一大口气。“还好我记得快,现在的孩子都是些什么脾气?”张良一边吹干墨迹一边极为幽怨地望了眼展青锋。
余子式看了眼那躲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捧着衣衫吹干墨迹的张良,嘴角忍不住又是轻轻一抽,他低声道:“张良你能多正经一会儿吗?”
彼时满堂皆寂,张良尚未回答,不远处的展青锋忽然轻轻拍了下手。他望着余子式三人缓缓笑了起来。
漂亮,张良这一手玩得的确是漂亮,只扫到了一眼就瞬间默记下了地图上所有的内容,这份过目不忘天下能有几人做得到?他展青锋心服口服。
展青锋负手而立,对着张良温和道:“身手不错,的确有大韩张氏的遗风。”说完这一句,他凝视了张良一会儿,忽然就笑开了,“这么看来,我要你的手脚倒是要对了。”
听这意思,是要张良砍下双手一脚还赌债?余子式拢着胡亥的肩,眼神瞬间就变了,接着他就看见展青锋指了指自己。
“差点忘了,还有赵先生欠我的一百八十年。”蓝衣的少年笑得温柔而无害,他轻轻抬了下手,身后的十二位黑锦侍卫同时上前一步。他悠悠望向被余子式护着的胡亥,惋惜道:“我还真的是喜欢你的眼睛,可惜了。”
“张良。”余子式忽然喝了一声身旁的男人,揽着胡亥的手紧了紧,他扫了眼那抱着衣裳一脸纠结的张良,动手啊!你打算让老子一个人单挑吗?
“不行,我父亲与他家是世交,他还是个孩子,我一介堂堂君子,对晚辈下不去手。”张良碎碎念过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猛地摇头道:“老张知道了非得打死我。”
老张?余子式反应了一下,问道:“你父亲?”
“嗯。”
“那你现在就把手脚剁下来送给这个孩子玩吧。”余子式当下就诚恳建议道,“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刚忽然又想了想,”张良执着青玉笛子手缓缓抱在了胸前,望向余子式一脸的沉肃,“君子处乱世,当不拘小节。”
“那你父亲那儿怎么说?”
“他先活过来再说吧。”张良转了下手中的笛子,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扫到了展青锋,他忙又对他温柔和善地笑了笑。
余子式见张良那副不靠谱的样子,他觉得还是再试一试谈判吧,想着他回头看向展青锋,心平气和地问道:“展二公子,今日之事还能善了吗?”
展青锋低头笑了下,再抬眸时已经恢复了温和神色,“能,赵先生,你将你身边的少年的眼睛剜给我,你我之间所有账全部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