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拿着剑冢地图的余子式一行人来说,上山什么的,这全都不是事儿啊。叶家剑冢被叶静屠了,连出来个剑士阻拦的可能都没了,真真正正的一路坦荡。
天上还在细细地飘着雨,初夏的山林郁郁葱葱,青翠明丽。
张良转着青玉笛子不时四周望两眼,一副吊儿郎当的随意模样,知道的人知道他是来找九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大公子出门游山玩水来了。他一旁的余子式也神色平静,脑子里浮现出剑冢地图,心里正不声不响地记着路线。胡亥跟在余子式身边,默默替余子式撑着把伞,他望了眼山路尽头处,只觉草木深。
“翻过这座山,应该就能到了玄武山山脚吧?”张良忽然扭头看向余子式。
“嗯。”余子式脚步没停,心中起了些波澜,声音却依旧平静,“你累了?”
“这倒没有。”张良转了转青玉笛子,忽然道:“赵大人,你说,这玄武山下真的竖碑六百六啊?”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长生好歹也是当代叶家剑冢宗主,当世剑道扛鼎之人,不会真这么容易就死了吧?”张良摇头叹道,“要真是就这么死了,叶家剑冢的气运到如今也算是尽了。”想着张良也是颇为感慨。
这可是叶家剑冢,辉煌了数百年的天下剑道第一宗,从那道山门中走出过多少声名震世的游侠剑客,当年叶氏宗主一剑辟出坦荡剑道的传说还在被无数江湖游侠儿传颂不息,而玄武山下已然列碑六百六。
当之无愧的天下剑道圣地啊,这么巍峨的气象,居然也能一夜之间气数败尽。
余子式看向张良,忽然问道:“你以前来过剑冢?”
张良点点头,难得语气有些犹豫,“来是来过,当年与人路过这玄武山,顺便一起进去拜访了一下叶长生。”
张良说得遮遮掩掩,余子式多看了眼他,问道:“与黄石公?”
“嗯。”张良摸着那笛子,半晌良心略有不安道:“我那时候年纪尚轻。”
余子式心领神会,“你们一路杀进去的?”
张良看了眼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不能说是杀,就是下手有些重了。”说完他补充了一句,“我没怎么动手。”
余子式深深看了眼张良,没有开口再问下去。
张良略带尴尬地别开了视线。当年吧,他倒的确是没怎么动手,倒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当年那点身手真心有些上不了台面。他当时正年少轻狂,路过玄武山,说什么也非得进去叶家剑冢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剑宗,黄石公在山下怎么都拽不住他,索性袖子一撂陪着他一起闯了。
一老一少玩着玩着兴致就上来了,加上剑冢那帮叶家弟子又是各个傲得没边,于是又傲又浪的张小公子就在旁蹲着,等到黄石公把人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走上前去把人在山道上一排排摆好,讽刺两句风凉话,再一脚把人踹得滚下山去。
那天排排滚下山的叶家子弟真是青山之上一道清奇的风景。
等叶长生的大弟子闻声出来的时候,他只看了一眼,脸瞬间就黑了,如果不是叶长生也随后走了出来,那素来蛮牛脾气的叶家大弟子估计得当场破口大骂。
如今想想,张良觉得对于当年所作所为,他真是甚为羞愧,着实良心不安。张良正边走边反思着,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
“张良,抬头看一眼。”余子式望着玄武山下的场景,目光沉沉。
张良随着他目光漫不经心地看去,瞳孔一瞬间猛缩。
玄武山下,六百六十块青石碑一望无际,每块一丈高,碑上刀刻大篆碑文。
六百六十位叶家剑士的尸骸静静躺在碑下,血色染红了山下土色,呼号山风卷过大岗。
一瞬间,腥气如滚滚热风扑面而来。
三人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良久,张良忽然抬脚,朝着碑阵中央就大步走去,余子式扭头看了眼胡亥,两人一齐跟了上去。
张良在正中央的一块碑前站定,细雨打湿了深青色的石碑,脚下腥气翻腾不息,余子式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这地方尸气太重,不能久待。他想着就开口唤了一声张良,张良却是一动没动,目光阴沉。
张良伸手,从那碑上轻轻捞过一枚白玉佩,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玉佩仍是晶莹剔透,温润莹白。
这是叶家剑冢宗主玉佩,张良见过一次。
多年前玄武山顶,面容慈悲平和的白发老人身穿一件雪白广袖长袍从容步出长生阁。两边袖口刺着两道蓝色剑状纹章,腰间垂着一枚昭示剑冢宗主身份的白玉佩,一根简单桃木挽起满头白发,被称为百年剑道魁首的白发老人在阶上站定,仿佛一拂袖就能挥出万道行云。正当少年张良觉得他要动手时,却看见那老人对着自己轻轻笑了下。
长生阁前,一代剑道宗师,对着一个莽撞的少年笑得颇为无奈。
张良捏紧了手中的白玉佩,微微仰头看着面前一丈高的青石碑,刀刻大篆碑文,上书六个大字。
胜邪剑,叶长生。
六个字,道尽平生。
当年长生阁前白发剑道宗师身影,依稀可见。
“走吧。”
余子式出声打断了张良的思绪,他回过头望了眼胡亥,两人一齐转身往玄武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