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望着他这样子,忽然觉得心中柔了起来,先前找不到人的戾气也散了些,他伸手将他的脸拨回来,将人压在地上低头望着他,“先生,想什么呢?”
余子式抬手轻轻摸了下胡亥的脸,这角度看去,胡亥倾身压在他身上,光线细细勾勒着他的脸轮廓,那样子落在余子式眼中真是漂亮。他抬手摸了一会儿,忽然轻轻笑起来,低声缓缓说了两个字。
“陛下。”
胡亥低头望着余子式,听见余子式说这两个字时手微微一颤,一双眼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忽然,他一把抓住了余子式放在他脸上的手。
“不习惯我喊你陛下?”余子式望着胡亥的样子轻笑着问道:“没事儿,以后就会习惯了。我刚开始听见别人喊我大人的时候也觉得不自在,后来想想,一个称呼而已,其实都无所谓。”
胡亥看了余子式一会儿,忽然低头轻轻吻了下去,一点点细碎地吻着,动作很温柔。
余子式不知道怎么的竟是有种自己在欺负胡亥的感觉,着实是平日里胡亥无论是和他上床还是接吻都带着股骨子里的隐约狠戾,这一下子他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竟是隐隐显得有些委屈,余子式不知怎么的生出一种自己欺负了胡亥的感觉。
等胡亥终于放开他的时候,余子式抬眸扫了眼他,那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一点细碎的光幽幽的,余子式越看越觉得自己欺负他了。终于,他伸手搭上余子式的肩,问道:“你怎么了?”
“你刚在这儿想什么?”
“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余子式伸手摸了下胡亥的头发,“在想你会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会是个怎么样的大秦陛下。”君临天下,执剑湛卢,那一定是极好看的场景。
胡亥低头看着余子式,“所以你想出来了?我是什么样的皇帝?”
余子式静静望着胡亥,片刻后终于摇了下头,放在胡亥肩上的手摸了下胡亥的脸,他忽然低声道:“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皇帝。”
“是吗?”胡亥似乎不怎么相信余子式的话一样望着他,良久才问了一句,“真的?”
余子式轻轻点了下头,他心底还是不相信胡亥会是个杀人的暴君,这孩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说不上胡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觉得胡亥绝不是杀人成性的那种人。
咸阳街市碾杀皇族公主,屠杀皇室公子,杀朝臣,荒淫无道……兴许自己真的不够了解胡亥,但余子式绝不相信这些事是胡亥能做出来的。
他信胡亥,他信他。
胡亥看着余子式的视线,一瞬间心中微微悸了下,良久他才犹豫地开口道:“先生,我……”刚说了三个字他忽然收了声音,没再接下去。
“什么?你说什么?”余子式没听见胡亥讲了什么,一下子还以为是自己走神听岔了。
胡亥抿了下唇,半晌低声道:“先生,我对你是真心的。”别的兴许掺了假,可这份心思从头到尾都是真的,一点一滴都是真的。
“嗯。”余子式点了下头,缓缓笑道:“这我倒是信的,应该确实是真的。”
胡亥望着余子式脸上的笑意,抬手轻轻摸上他的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从心底浮上来,他望着余子式的笑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忽然伸手将人抱得紧了些,再望向余子式时心绪已经定了许多,夜色中穿着件黑色朝服的男人静静躺着,那样子慵懒而安静,夏日衣衫不知道什么往下扯了些,露出半截锁骨。胡亥的眸光一瞬间暗了下来,“先生。”
余子式听出胡亥声音里的喑哑,先是扫了眼他,而后看了眼他身后先帝的新坟,那一瞬间余子式的心情相当复杂。他开始回忆,也不知道始皇帝裹着凉席入土时那麻绳捆得够不够紧。
沉默了一会儿后,余子式抬头看向胡亥,低咳了一声,“算了回去吧,明天还得赶路,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还是要趁早赶回咸阳。”时间一长,变数就多,而岔子一旦起了,那兴许就是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到最后兴许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胡亥顺着余子式的视线也扫了眼那新土堆,视线静了片刻。这人修了二十多年的皇陵,在那墓穴上耗尽了大半生的心血,到最后却不愿意葬在皇陵里,宁可留在这荒山沙丘里遥望着咸阳,也不愿意回去葬在那儿。
若论执念,这人的执念怕也是极深,只是兴许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这位大秦皇帝的执念是什么了。
第147章
咸阳王城,国乐四起。
这一年,新帝登基,封李斯为丞相,赵高为郎中令,大赦天下。
余子式很多年后仍是不能忘记这个场景,年轻的天子沿着汉白玉长阶一步步走上大殿,着玄黑朝服,头戴十二道冠旒的冠冕,袖口赤云纹殷红如烧。百官分列两排立于阶下,拢袖低身面色沉肃。所有青衣与灰衣的宫侍双手贴着额头伏地而跪,宫中乐师轻轻敲着黄钟,古老的乐音响彻整个王宫。
白头宫侍宣读先帝遗诏完毕,阶下文臣冠首丞相李斯率先拂袖而跪。
“陛下。”
一时间无数声“陛下”从四面八方涌来,百官纷纷振袖缓缓跪下,余子式看了眼阶上年轻的帝王,距离太远,余子式只看出一道玄黑的清晰身影,却看不清帝王脸上的表情。终于,他低头轻轻拂袖,弯膝而跪,“陛下。”
清冷而恭敬的声音一响起,余子式身后原先站着的一列朝臣闻声伏地而跪。
最高阶上,年轻帝王望着那道跪着的玄黑身影,视线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
暮色四合,余子式走在宫道上,正耐着性子和身边的宫侍说着新帝平日里的习惯,正说到膳食这一块儿的时候,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顿住了声音,缓缓回头看去。
这个时辰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就这么倚着青萝宫墙慵懒地打量着自己,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身量修长。余子式看了片刻,耳边忽然响起宫侍惊惶的声音。
“参加陛下。”宫侍忙低身跪下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