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新帝登基,封李斯为丞相,赵高为郎中令,大赦天下。
余子式很多年后仍是不能忘记这个场景,年轻的天子沿着汉白玉长阶一步步走上大殿,着玄黑朝服,头戴十二道冠旒的冠冕,袖口赤云纹殷红如烧。百官分列两排立于阶下,拢袖低身面色沉肃。所有青衣与灰衣的宫侍双手贴着额头伏地而跪,宫中乐师轻轻敲着黄钟,古老的乐音响彻整个王宫。
白头宫侍宣读先帝遗诏完毕,阶下文臣冠首丞相李斯率先拂袖而跪。
“陛下。”
一时间无数声“陛下”从四面八方涌来,百官纷纷振袖缓缓跪下,余子式看了眼阶上年轻的帝王,距离太远,余子式只看出一道玄黑的清晰身影,却看不清帝王脸上的表情。终于,他低头轻轻拂袖,弯膝而跪,“陛下。”
清冷而恭敬的声音一响起,余子式身后原先站着的一列朝臣闻声伏地而跪。
最高阶上,年轻帝王望着那道跪着的玄黑身影,视线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
暮色四合,余子式走在宫道上,正耐着性子和身边的宫侍说着新帝平日里的习惯,正说到膳食这一块儿的时候,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顿住了声音,缓缓回头看去。
这个时辰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就这么倚着青萝宫墙慵懒地打量着自己,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身量修长。余子式看了片刻,耳边忽然响起宫侍惊惶的声音。
“参加陛下。”宫侍忙低身跪下恭敬道。
余子式听了那宫侍有些慌乱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也端起了袖子,道了一句“陛下。”
余子式刚低声打算行礼,手腕忽然被一只手给抬了起来。他抬头看去,胡亥一双漆黑眼正盯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恰好对上,年轻的帝王轻轻笑起来,一双眼里闪烁着细碎温柔的光。
“下去。”胡亥扫了眼地上的宫侍。
“是。”宫侍们立刻应声退下了。
所有人一离开,余子式觉得手腕的手忽然被抬了一下,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的手腕被胡亥隔着袖子捏住了。
余子式抬头看向胡亥,终于轻笑着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先生觉得我应该在哪儿?”胡亥的语气有些散漫,手拢上余子式的肩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往回走。
余子式看了眼胡亥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眉毛轻轻抽了一下。这时辰,新帝兴许在咸阳宫,兴许在骊山行宫,但总归是不该在这儿吧?这个时间点甩下文武百官,余子式几乎都能想象到李斯站在阶下望着胡亥离去背影皱眉的样子了。
着实是太不像话了些。
余子式抬头看向胡亥想说句什么,恰好对上胡亥的视线,那双眸子真是漂亮。余子式瞧得微微一晃神,到了喉咙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算了,他是皇帝。
倒是胡亥忽然侧过头问了一句,“那先生说说看,这时辰你怎么在这儿?”
余子式一顿,良久才开口道:“内廷给你拨了些新的宫侍,我过来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