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奥诺思帝国成为帝国之后,人们就习惯称呼这座宏伟的宫殿为皇宫。在很早之前,它曾经被称为天琴宫,因为远望皇宫,林立的高耸廊柱密如琴弦,仿若云端天琴。
此刻天琴宫的放云台上,蓝天若海,白云如鲸,大风裂空,梅耶站在放云台边,俯瞰帝都,无限繁华。
他在放云台边已经坐了一夜。
这座方圆不足十步的观景台,只是这座庞大宫殿的一角,从这里,能清楚看见长长栈桥远伸云中。冥王的战斗记录里,八年之前,就是在这栈桥边上,汉尼拔驾驶的恩利都第一次被冥王击中,而当时栈桥上站着的,就是帝国皇帝,尤拉诺斯·拉顿。
听到圪垯圪垯的脚步声,梅耶缓缓扭过僵硬的脖颈,发红的双眸看了过去。自台阶上缓缓升起的,是一具笼罩在黑纱之内的高挑身影。黑纱完全遮盖了她的身体,别无杂色,唯独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面具上满是花纹。
梅耶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黑纱银面的身影如幽灵般飘到了放云台上,黑袍里探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来,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好久不见阳光,真是刺眼。”美狄亚微微一笑,托着面具,看向梅耶。
梅耶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抱住了美狄亚,沙哑着喊道:“姐姐!”
黑纱之下的美狄亚,曾经强健的身体形销骨立,瘦的惊人。他抬起头来,近处一看,美狄亚的脸色同样孱弱,健康的红润早已消失,只留下长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姐姐……”梅耶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跟我走,我们去见尤拉诺斯,他必须给我个交代!”
他拉着美狄亚就要往下走,美狄亚却拉住了他,她的力气已不如梅耶的大,被拉得踉跄了一步,只能开口叫道:“梅耶,别任性了。”
梅耶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
“沉眠前的最后告别,时间有限,我争取到在皇宫见面已经不容易,我们说说话吧。”美狄亚轻轻拉了拉梅耶的手。
梅耶转过头来,看着美狄亚。蓝天浩瀚,阳光明媚,美狄亚却穿着一身黑纱,囚禁在这团黑云里,和这美好的世界格格不入:“为什么,姐姐,为什么?是不是尤拉诺斯逼你做的?你告诉我。”
“没有谁逼我,陛下遵守了诺言,父亲陨落在哈迪斯手里,作为尼密阿家族的负罪者,我进入泰坦神教赎罪,这本就是说好的事。”美狄亚平静地笑了笑,那笑容依稀有着她当年强势威严的影子。
“可他答应的是你只需要入教,不会让那群疯子伤害你。”梅耶看着美狄亚,“他说过,会保护你,他承诺过会保护你!”
“是我自己选择要晋升的。”美狄亚看着梅耶,伸手轻轻摸了摸梅耶鬓角的头发,笑得越发温柔,“因为,我也姓尼密阿啊……”
“尼密阿有我就够了,姐姐,你放弃吧。”梅耶抓着美狄亚身上的黑袍,急声说道。“放弃升座沉眠,就算你被泰坦神教囚禁了也没关系,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放弃……六岁那年,你就是这么和我说的。”美狄亚轻声说道。
梅耶喉咙里仿佛有块大石头,梗住了他的所有话,只有眼睛湿润了。
“当年父亲和陛下决定用尼密阿之血中和泰坦血肉的侵染,你是超s级,我是s级,父亲没法做出决定,所以他决定给我们一个考验,谁能继承尼密阿家族,谁就去做这个实验。”美狄亚看着梅耶,缓缓说道。
“当时我还小,我还不懂,为什么明明我也敢开枪,父亲却偏偏选了你。”美狄亚的眼睛也红了,“后来父亲说,你敢杀死苹果,比我更有勇气,我还一直不服气。”
“直到母亲死的时候才告诉我,你的勇气到底是什么。”美狄亚轻轻托着梅耶的脸,明明流着泪,却还是微笑着,“你是选择了去做那个实验品,把活着的机会给了我。”
梅耶捧着他的手,泪流满面,不断摇头。
“母亲为了让你能活下来,把血肉种在子宫里,养了九个月,那血肉如同我们的兄弟,才能殖入你的身体。”美狄亚声音嘶哑地说,“我那时候看着母亲一天天消瘦,只知道是你的缘故,却不知道真正原因,还一直不肯和你说话。”
“对不起啊,弟弟。”美狄亚搂住梅耶,梅耶已经泣不成声了。
“后来要不是叙拉古叔叔想要带母亲走,我还不知道原因。叔叔说父亲冷血,用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做实验,我那时候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如此的牺牲自己。”
“再后来,就是七王血战,你在背后指挥,家族横扫诸王,七大选帝侯,有五家灭亡在你的手里,可是为了平息泰坦神教的怒火,平息帝国贵族的恐惧,最终代替你出来承受罪责,被哈迪斯斩杀的,却是父亲。”美狄亚抚摸着梅耶的头发,“陛下私下见我,说出了父亲和他达成的协议,我作为负罪者进入泰坦神教,在最危险的地方,他反倒能保护我安全,而尼密阿与帝国贵族的血债血仇,则由你去背负。”
“直到进入泰坦神教,我才真正明白,你和父亲一直在
', ' ')('做什么,你们的牺牲是为了什么。”美狄亚推开梅耶,擦去脸上的泪水,神情无比严肃。
“泰坦根本就不是神,它们都是恶魔,都是怪物,都是这世界逃不脱的梦魇,带来的只有毁灭。还保持清醒的人越来越少了,当所有人都把它们视为神的时候,这个世界就是它们的了。”美狄亚剔透的血红双瞳里,满是恐惧。
“梅耶,我也知道父亲留给你的任务太沉重,我也想让你再多休息一段时间,可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美狄亚看着梅耶,怜惜地说。
梅耶不断摇着头:“我只是在逃避,都怪我太怯懦了,我该早点回来的……”
美狄亚紧紧搂住了梅耶,在他耳边轻声说:“寇厄斯的死,让瑟安吓坏了,它弄死了上一任大教宗,迫不及待想换一具傀儡,它的时间不多了,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梅耶,这场战争,你是唯一的统帅,该是你挥舞战旗,吹响号角,审判那些名为神只的恶魔的时候了……”美狄亚用力抱了梅耶一下,才松开他,看着他微笑道,“我会尽可能在沉眠中多坚持一段时间,让它没那么容易出来,梅耶,你要抓紧了。”
“不要,姐姐,求你了,不要……”梅耶试图拉住美狄亚,可是美狄亚坚定地推开他,转身往下走去。
梅耶追了两步,扯着她的袍角。美狄亚扭过头,托着面具,向梅耶露出最后一个笑容:“梅耶,别来送我,这一次,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放心吧,我也是尼密阿的狮子,没那么容易败给那个怪物。”她将面具扣在脸上,转身走下楼梯,决绝得如同奔赴战场的女武神。
梅耶撑着放云台的石柱,浑身一阵阵的虚弱,嗓子哑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台阶上再次传来了脚步声,梅耶希冀地垂眼看去,看到的却是白银般发出柔光的银发。那头银发如同辉月般缓缓踱步而上,脚步沉重却又威严。他身着白袍,袍角勾着金线,装饰着独一无二的巨龙花纹,精美又庄重。
梅耶撑着石柱,斜眼看他:“尤拉诺斯陛下,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一直都想见你。”尤拉诺斯·拉顿,帝国皇帝陛下俯视着梅耶,“梅耶·尼密阿,我们早该见面的。”
他慢步走到放云台边缘,俯瞰着他的帝国:“当初杀死汉尼拔的人,本该是你,亲子手刃罪父,这是消解尼密阿杀戮诸王罪孽的最好方式,作为反正赎罪的英雄,诸王之血才能染红你的红袍。”
“罪孽?父亲活着的时候,知道你会这么称呼他做的事么?”梅耶看着那白袍的背影,站起身来,言辞冰冷,“他甘心做你的刀刃,肃清所有被泰坦侵染,觊觎帝座的贵族,最后还以自身为代价,承受所有贵族的怒火,消弭你的责任,让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悲悯仁慈的皇帝陛下,你称呼他的所作所为是罪孽?”
尤拉诺斯陛下久久没有说话,他的手搭在放云台的石柱上,看着帝都,原本,帝都的蓝天中,该有伯罗奔尼撒城堡那恢弘的身影的。
“我和你父亲自幼相识……志同道合……自从看破这个世界残酷的真相开始,就立志打破泰坦加诸于世界的枷锁,为此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尤拉诺斯缓缓说道,“所谓罪孽,是你父亲亲口定性的结论,身为帝王,在我的口里,他的所作所为,必须是,也只能是罪孽。”
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梅耶。尤拉诺斯素有俊美之名,甚至有些阴柔,和他帝王之尊似乎不太相称,但任何和他相处久了的人,都能感受到,他那润物无声的威严,和坚定不移的意志。
“从你六岁开始,时至今日,弑神计划终于进入了收官之时。”尤拉诺斯看着梅耶,“美狄亚的事,绝非出自我的本意,我欠你父亲和你一个道歉,但是,她的决定,也该唤起你该有的担当了。”
“梅耶·尼密阿,当初我和你父亲已经定好,你亲手斩杀他的时候,就是你戴上这枚胸针的时候。”尤拉诺斯摊开手掌,一枚胸针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因为你的软弱,你把这个功勋让给了哈迪斯,我也给了哈迪斯相称的荣耀,但这个职责,终究还是只有你能承担。”
那是一枚造型朴拙甚至称得上简陋的胸针,是一个拳头握着一根小棍,却象征着帝国至高的权力,因为这是唯有帝国首相才可以佩戴的胸针,帝王之手。
看着那枚胸针,梅耶愣神片刻,才嘲讽地笑了:“陛下和我父亲都是一代枭雄,拥有非凡的绝强意志,你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为了你的伟业纵横跋扈,再被人斩杀,父亲能满怀欣喜地盼着儿子亲手弑父,再用弑父的功勋成为帝国首相,你们,真的英雄,真的了得。”
尤拉诺斯陛下倏地将胸针握在手里收了回去,他垂落长袖,冷眼看着梅耶:“八年前你没法亲自动手,把冥王交给了哈迪斯,八年了,我由着你的性子让你潜藏游走,让你逃避了八年。如今美狄亚都要为了你的荏弱而进入沉眠,你还想继续逃避下去?”
“那您呢,尊贵的陛下。尼密阿家族为了您的伟业可谓是前仆后继,您又做了些什么?”梅耶同样冷然对视着帝国
', ' ')('皇帝陛下。
尤拉诺斯单薄的嘴唇干涩地裂开一道缝隙,却又再度闭上,他金色的双瞳看着梅耶,看了很久,才略微弯起嘴唇:“你严厉的样子像你父亲,你倔强的样子却像你母亲。”
这抹笑容转瞬即逝,他依然沉着,冷静,带着不可亲近的威严:“整个计划,是自你六岁的时候殖入泰坦血肉开始,也该由你最终结束,梅耶,帝国的明天,就在你的手里。”
他再一次伸出手,手指捏着那枚胸针的长针,递到了梅耶面前。
梅耶看着那枚朴素的胸针,伸出手接了过来:“再给我一点时间。”
“是为了哈迪斯么?”尤拉诺斯了然地说,“你准备告诉他多少。”
“该告诉的都告诉他。”梅耶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给你一周的时间。”尤拉诺斯说完,便转身向着放云台下走去。
梅耶扭头看着他的背影:“帝国的明天在我的手里,那你呢?”
尤拉诺斯的脚步顿住,只有他的脸露出在石柱之间,他看着梅耶,眼神有一瞬间的欣慰:“我已经老了。”
说完,他就走了下去。
梅耶走到放云台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外面广阔的帝都,低头摊开掌心,随即眉头微微皱起。他看到胸针的长针末端,带着一抹鲜红的血迹,还未彻底干涸。他轻轻捻在掌心,指尖一片殷红。
他抬头感伤地笑了笑,深深知晓,为了这场战争,他们都失去了太多太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