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霓有些意外,若李程说的话属实,那……
楚洵当时真的是以为她在绛雪轩里才冲进去的么?所以在出来之后,看见自己怀里抱着的人是沈明珠,他才会露出那样难看的表情。
苏青霓的心情不免升起几分微妙之意,越是仔细琢磨,就越觉得微妙。
但是不管如何,李程既然已经把口风透露给她了,苏青霓就不能不领这个情,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楚洵一番,免得落下诸多口舌。
于是下午时候,苏青霓便领着晴幽等人一同前往养心殿,得知她来,李程连忙快步迎了出来,一张脸险些笑成了一朵花,道:“娘娘竟然亲自来了,皇上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苏青霓往殿里让,待入了殿,苏青霓便听见屏风后面传来了喵喵之声,大约是汤圆,李程躬着身子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喵~”
过了好一会,苏青霓才听见楚洵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微的沉:“让她进来吧。”
李程连忙笑着对苏青霓道:“娘娘请。”
苏青霓这才微微颔首,入了屏风后,第一个感觉便是冷,窗户大开着,她一眼就看见那熟悉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坐在书案前,正在执笔写着什么,白猫大模大样地在书案上走来走去,爪子踩过那些未干的墨迹,在宣纸上映出了一朵一朵的小梅花。
好在它虽然通体雪白,但是四个爪子并尾巴尖儿都是黑的,倒也并不是很显眼,李程哎哟一声:“我的祖宗诶,这是皇上的御笔,您怎么能乱踩呢?快快,奴才把您抱下来吧。”
他一迭声叫着,要去抱汤圆,岂料汤圆并不肯如他的愿,如今芝麻没在旁边看着,它调皮得很,噌的一下飞快地避开了李程的手,一爪子踩在了砚台里边,把墨锭给踩翻了,啪地掉在了地上,上好的贡墨摔得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地渣渣,这可是皇上最喜欢的一块墨了,李程吓得脑门上都现了汗意,他觉得那摔的不是墨,而是自己的脑瓜子。
楚洵的笔就此顿住,也没再继续写,李程顿时欲哭无泪,那祖宗还大摇大摆地在书案上走来走去,但凡他稍微一动,它就作势要逃,李程怀疑它简直是成了精了。
苏青霓不由失笑,她上前一步,对汤圆伸出手来,道:“来。”
汤圆立即就认出了她,顿时收敛了许多,嘴里喵了一声,乖乖地走过来,苏青霓将它抱起来放在怀里,脏兮兮的小爪子在她的衣裳上留下来点点梅花印记,李程眉开眼笑地吹捧道:“还是娘娘有办法,这小祖宗啊脾气大着呢,奴才就算在地上给它磕个响头它都不带看一眼的,娘娘一来,它就乖了。”
苏青霓摸了摸白猫的下巴,它立即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伸着小爪子来拨她鬓边的金流苏,一边喵喵叫,极尽谄媚之能事。
楚洵搁下了笔,苏青霓这才向他行礼,吟吟笑道:“臣妾拜见皇上。”
楚洵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回头,只是问道:“皇后怎么来了?”
苏青霓笑着答道:“臣妾听说皇上龙体不适,特来探望,不知太医来看过了吗?”
楚洵顿了顿,才道:“没有。”
仍旧是没有转身,这下苏青霓心里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她都来了这么一会了,楚洵便是再不待见,也不至于要用背对着她,连个正脸都不肯露吧?
她有些疑惑地道:“皇上,莫非臣妾今日有什么不妥之处?”
楚洵道:“何以这样说?”
苏青霓盯着他的后脑勺看,徐徐道:“若是没有,为何臣妾来了,皇上连看都不肯看一眼?莫非皇上嫌弃臣妾姿色粗陋,怕污了眼?”
楚洵终于没忍住,回过头来望着她,语气有些无奈地道:“别胡说,朕不是那个意思。”
苏青霓这下总算是看清楚了他面上的情况,骇了一跳,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楚洵轻咳一声,道:“无事,意外罢了。”
苏青霓黛眉轻蹙,不赞成地道:“这样严重的疹子,为何不请太医来治?”
她说着,一边看向旁边侍立的李程,眼神里隐约带上了几分严厉的意味,李程连忙往地上一跪,磕头道:“回娘娘的话,非是奴才不请,而是皇上不、不愿意叫太医啊。”
苏青霓再次看向楚洵,帝王只好解释道:“只是看着严重而已,不妨事。”
苏青霓便道:“皇上是大夫么?怎么能断定没事?”
她说完又是一愣,楚洵确实是懂医术的,只好改口道:“但臣妾以为,还是该请大夫来瞧瞧。”
楚洵抿了抿唇,旁边的李程察言观色惯了,顿时明白他这反应是在妥协,立即爬起身来,道:“奴才这就让人去叫太医来给皇上看诊。”
他走了只好,殿内一片安静,楚洵指了指旁边的软榻,道:“皇后坐。”
苏青霓抱着白猫依言坐下,又盯着他面上的疹子看了好几眼,蹙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为何忽然会起这么多疹子?皇上可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闻言,楚洵唔了一声,道:“应该……是吧。”
苏青霓听了,道:“臣妾曾经听人说,若是碰了脏东西,身上就会起大片的疹子,皇上仔细想想,这两天是接触了什么?”
楚洵只好道:“朕也不清楚,不过从前也发生过,等过两日就会大好。”
苏青霓立即反应过来,楚洵从小在玉泉寺长大,他生了病,张太妃大抵都是不知道的,所以他也只能自己捱着,捱着捱着就习惯了,如今贵为九五之尊,生了病竟然也不知叫太医来看,仍旧是捱着。
想到这里,她的心底悄然升起了一丝丝莫名的心疼,苏青霓摸着怀中的汤圆,想了想,对楚洵认真地道:“皇上是一国之君,龙体当是最最重要的,若有病痛,一定要请太医来诊治,万万不能有半点轻忽了,您的身体并不是您自己的,而是整个天下,整个朝廷,整个大楚的子民的。”
苏青霓从前做太皇太后的时候,一手养大了建熹帝,教他为君之道,作人处事,如今面对楚洵,忍不住也犯了一点老毛病,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训诫的意味,听起来老气横秋的,楚洵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告诫他,颇觉意外,但是并不讨厌,便老老实实点头:“朕知道了。”
有那么一瞬间,苏青霓仿佛看见了当初被教训的建熹帝,也是乖乖站在她面前,点头应是。
宛如在教儿子似的,这感觉突然间就更加微妙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被李程催得两脚生风,到了养心殿时还出了一身的汗,待看见楚洵的情形,惊了一跳,苏青霓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道:“先给皇上看诊吧。”
太医连忙上前一步,替楚洵把了脉,片刻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挼着长长的白胡须道:“皇上大约这两日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这才起了疹子,不过不妨事,老臣开一剂方子,吃两日就大好了。”
苏青霓便转向李程,道:“李总管,你记得安排人手把整个养心殿都仔细清扫一遍,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务必要将这些脏东西都打扫干净了。”
闻言,李程立即应是,又悄悄看了楚洵一眼,却见他正端坐在上首,表情十分平静,老神在在的,他心道,皇上确实是因为接触到了脏东西,这才起了一身疹子,可这脏东西也不是他能清扫得掉的啊。
太医开了方子交给李程,随即就告退了,苏青霓四下看了看,觉得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起身道:“皇上,时候不早了,臣妾也该回宫了。”
她说着,便想放下汤圆,岂料汤圆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喵嗷喵嗷叫着,四爪并用,死死搂着她的手臂,就是不肯下来,若是稍稍用力,它就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如丧考妣,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楚洵终于有了反应,剑眉微动,朝她看过来,道:“既然汤圆喜欢皇后,皇后不如在养心殿用了晚膳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