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毕竟已经嫁过人了,也没有什么姿色,年纪也大了,若卖到人家做奴仆,也只能做个诸如灶房里,浆洗房里的粗使仆妇,能值得几两银子?绝卖不到十两银子的。
哒的一声轻响,是沈沅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然后她抬头吩咐小伙计:“去跟账房先生说一声,支十两银子给他。再有,让账房先生写一张卖身契来。”
小伙计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拿了两锭五两的雪花纹银来,还有一张白纸黑字的卖身契。
赵大叔收了银子,卖身契上也按了手印,随后带着自己的妻子转身就走了,看都没有看瘫坐在地上的冬儿一眼,转身扬长而去。仿似那压根就不是他的儿媳妇,而只是一件货物一样。
沈沅见赵大叔和他妻子走了,就吩咐采薇和青荷,带着冬儿跟她进里间。采薇和青荷应了一声,忙过来一左一右的架着冬儿跟在沈沅身后。小伙计的则继续站在柜台后面发卖货物。
等进了里间,沈沅在椅中坐了,不发一语的看着冬儿。
冬儿自刚刚看到沈沅开始就一直只手捂着脸开始哭泣,这当会依然如此。
沈沅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依然还在哭,就淡淡的问道:“你有没有哭好?若哭好了,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一面说,一面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轻点着桌面。
那里放着刚刚赵大叔按了手印的卖身契。
冬儿听了,哭声停顿了一下,但接着又低低的哭了起来。
沈沅就食指屈起,笃笃的敲了两下桌面,漠然的说着:“你的卖身契现在在这里。若我问的话你尽皆老实回答了,我现在就将卖身契发还给你,从此天高海阔,由得你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再不会有今儿这样有人要当街卖你的事发生。但你若有一个字说的不实了,你可要仔细了。我不定的就会再将你卖给谁,只怕往后你想死都是难的。”
冬儿停住了哭声。
生不如死的日子,这一年多她实在是过够了,再不想再那样的日子了。
于是她就双膝跪在地上,低着头,问道:“请问大小姐想要问什么?奴婢一定句句实话。”
毕竟她都哭了这么些时候,声音都嘶哑了。
沈沅也不打算同她拐弯抹角,直接就问着:“当年我写给李修源的那份书信,你为什么要拿着去见我父亲?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这样做?”
冬儿有些犹豫。沈沅见了,就食指屈起,敲了敲放在桌面上的那张卖身契。
然后就见冬儿伏下身子,低声的说着:“是,当年的那件事,确实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奴婢那样做的。”
其实一切都和沈沅先前的猜测不错。沈澜知道她喜欢李修源之后,就去同薛姨娘说了这事。薛姨娘就让沈澜多多的鼓动她给李修源写书信,绣香囊。随后又花钱买通了冬儿,让冬儿偷偷的拿了一封沈沅刚写好,要给李修源的书信,送到了沈承璋的面前去。自来便对家风看的极重的沈承璋见了那封书信自然是大怒的。非但是责骂沈沅不知羞耻,还要怪沈沅的母亲教女无方,更没有打理好内宅,竟然出现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
而这件事的结果,就是沈沅被送到常州外祖父家,沈承璋收回沈沅母亲掌家的权利,转而交由薛姨娘打理着内宅的一切事。而且沈承璋对沈沅母亲心中也有了不好的看法,自此便甚少进落雪居。沈沅母亲一方面担心远在常州的沈沅,一方面心中也对沈承璋寒心,两相夹击之下,身子便渐渐的不好了。
第77章 抽丝剥茧
至于说冬儿自己,这件事之后,薛姨娘也怕沈沅母亲会来查询这件事,所以过不了两日就找了个冬儿的错处,叫了个人牙子来要将冬儿发卖掉。
当时薛姨娘曾特地的吩咐过人牙子,要将冬儿卖的远远的。最好卖到外省去。但当时人牙子家的邻居儿子刚死了妻子,想要续弦。一见到冬儿,见她皮白肉净的,便想要娶了来做续弦。都是邻居,也不好不答应,于是人牙子便瞒着薛姨娘,只说是有个外地的人将冬儿买走了,再不会回来的。但实际上却是将冬儿卖给了这户人家的儿子做续弦。只是没想到这家没一个好人,冬儿做了他们家的媳妇之后,不但家中里外的活都要她一个人做,且若有谁不高兴了,对着她就非打即骂的。好不容易的挨过了这近两年,谁晓得那儿子又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那两个老砍头的没钱了,今儿就拖了她要出来发卖。然后就遇到了沈沅。
冬儿说完这些事,就伏在地上,哭的呜呜咽咽的:“当年都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被薛姨娘给哄骗了,才做了这样对不起姑娘的事来。奴婢也自知没脸见姑娘,任由姑娘如何处置奴婢,奴婢再无怨言。”
沈沅看着她,就想起有一年正月的时候,自己看到冬儿站在游廊下哭的伤心,就让人叫了她过来,问她怎么了。得知她是因着和人掷骰子,输了一两百钱,心中舍不得那些钱,所以就哭了。当时她听了,立时就让人拿了一吊钱给冬儿。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冬儿手里捧着那一吊钱跪在她面前,眼中含泪的说着往后必然会一心一意的服侍她。但是一转身……
人心这种东西,始终都是隔着肚皮的。你永远都不知道究竟谁对你是真心,谁对你是假意。
沈沅觉得心中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处置你,不过要你做一件事。等你做了那件事,到时我说话算话,立时就将你的卖身契给你。不过暂且这卖身契还是要放在我这里的。”
说着,就将桌上放着的那张卖身契折起来收好,又让青荷出去叫小伙计进来。
不过进来的却不是小伙计,而是韩掌柜。
先前码头上有一艘从杭州府过来的船,上面装的都是他们在江浙之地采买的绫罗绸缎之类。采买的人打发人过来铺子里说要派十辆车过去装货。韩掌柜让伙计去雇了十辆车后,自己不放心,便也跟着一起过去,站在码头上看着人将装着缎子的箱子搬到了车上,又跟着一起回来,看着人将这些货都放到了旁边的一间空房里,这才回来。一回来就听伙计说了沈沅过来的事。他原想立时就进来同沈沅见礼的,又知道沈沅刚买回了一个昔日的丫鬟,仿似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问她,里间的门都关了起来,所以韩掌柜就在门口站着等候。这当会看到门开了,青荷出来要叫小伙计,韩掌柜才进来同沈沅见礼。
彼此见过礼之后,沈沅便让韩掌柜坐。又指着冬儿对韩掌柜说道:“这是我昔日的一个奴婢,劳烦韩掌柜找一间屋子让她暂且住着。”
韩掌柜听了,忙叫了小伙计过来领着冬儿下去。
等冬儿下去了,沈沅便又说道:“我过些日子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她做,韩掌柜仔细,万不能让她跑了。”
韩掌柜忙道:“大小姐放心。我会遣个人日夜看守着她,绝不会离开她一步的。”
沈沅知道他做事仔细,就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随后谈话之间得知前一个月去江浙采买的那批绫罗绸缎刚刚到了,她便又问起了那批绫罗绸缎的事。
韩掌柜回道:“前几年绸缎的行情好,利钱高,于是近两年江浙两地就有些县将农田改为了桑地,庄稼人也不种庄稼了,转而去养蚕。养的蚕多,丝线就多,织造出来的绫罗绸缎也多,这价钱就下来了。所以这一船货的价钱,进价倒是比前两年要少两成。不过京城这里因着达官贵人多,虽说绫罗绸缎的价格较往年也有些下降,但两相比较,咱们挣的利钱还是比往年要多一些的。”
沈沅听了没有说话,而是蹙着眉头在想旁的事。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若按韩掌柜这般说来,既是江浙那里有的县将农田改为了桑地,那粮食必然较往年的少,价钱也会上去。我仿似听得说蜀地这两年风调雨顺,粮食收的较往年多?那价钱势必就会下去。韩掌柜你想想,咱们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将蜀地的粮食运到江浙之地去?这一来一往的,中间的利钱想来也不少。”
韩掌柜听了,眼前一亮,忙道:“大小姐说的这事,我早些时候也曾想过。用水路来运输粮食,又快,一次又能运的多,再好也没有的了。只不过这话我总是不敢对大小姐提起。”
毕竟他这些年都只是打理这间绸缎铺子罢了,若贸然的同沈沅提起贩卖米粮的事,若赚钱还好,若不赚钱的话……
这个韩掌柜是个心细也谨慎的人,又有远见,往后倒是可以大用的。沈沅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就笑道:“韩掌柜说这样的话就是见外了。我母亲信任您,我也信任您,这才会将这间绸缎铺子整个儿的交到您的手中,让您来打理。而这贩卖米粮的事,既是你心中有了主意,不妨就按着您自己的主意去做。需要的本钱,一应在这绸缎铺子的账上支取也就是了。便是往后您再有这方面的主意,也不必藏在心里,只同我说就是。若可行,我肯定会应允的。”
沈沅面上笑容温和,韩掌柜的心中却是大受感动。
他是个存了大志气的人,也不甘于一辈子只做个绸缎铺子的掌柜。这当会听沈沅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放手去做的意思。
当下韩掌柜就对着沈沅弯腰行了个大礼,坚定的说道:“我韩某必不会辜负姑娘的信任。待会儿我就回去收拾行礼,连夜就去蜀地。”
沈沅忙叫他起来,不用多礼。又说起她想要挑几匹好的纱、罗、绫之类的带回去,韩掌柜听了,忙陪着沈沅去库房里,请她自行挑选。
一时沈沅挑了好几匹时新花样的布匹,同韩掌柜作辞之后,便坐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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