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气温急剧转凉,鹿行吟提着那杯豆浆,慢慢地往寝室走。
如同一片叶子失去了风,长于冬桐市的鹿行吟失去了他的奶奶,今后又要去往哪里?
他生就一副残破病躯,再死神的镰刀下苟活至今,不过是为了拼一点时间和金钱,去抓住这人间世中仅存的温暖。
当最后一抹温暖消散,他又能去往何处?
他能感受到脑中的血流,甚至能描摹出那颗随时会破裂的瘤子的形状和触感,它是他最好的敌人和朋友,与他相知相伴十七年。
将死之人能体会的绝望、恐惧与希望,他都体会着。
只是偶尔也会不甘心,在他还小的时候,在他尚且不懂世界的残酷的时候,他曾经激烈地抗争过,那么多药一碗一碗的喝,神婆的符烧成灰兑在水里,也一饮而尽,冬桐市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庙,多少次,他曾经在小学放学后跑进去,对着土地公公许愿,许愿他带话给孙悟空,让他也能在生死簿上划掉自己的名字。
只是不甘心。
他的宿舍换了地方,还是一个人住,不过从三楼靠外变成了五楼靠里。因为省队成员的身份,他拥有了全天不断水不断电,也不需要按时作息的资格。
别的宿舍都熄了灯,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他的灯还亮着——这个台灯还是易清扬留在他这里没带走的,代号是休姆光流,一打开,整个宿舍亮如白昼。
一个又一个题目,一个又一个几乎看不出解的难题,他的思维陷入一片混沌。
71,73,79,做再多少套试卷,再背一万次基础,仿佛永远都无法再往上突破一步,仿佛多少次努力,他都无法到达他曾看见的、梦想的彼端。那些光辉灿烂的未来。
鹿行吟将脸埋入手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他擦了擦眼睛,拿起刚刚丢到一边的笔,强迫自己通红着双眼重新读题。
桌上的豆浆一口都没有动。
这天晚上,顾放为回到出租屋,看见的是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一切鹿行吟曾经再这里住过的痕迹都没有。
第106章
往年s省不设置队内集训, 因为以前没多少人关注竞赛,但自从今年竞赛的热度起来之后,s省化学会也开始重视这个问题。
培训方式, 从前的“竞赛生自由安排选择”,需要竞赛生自己报名集训,变成了统一队内安排集训。
第一周开始,他们就要一路北上,前往某直辖市中的重点大学北关大学, 进行集合培训。
这次培训如同之前的z大培训一样,云集全国各地优秀的竞赛省, 而比起在z大时,这一回他们遇到的竞赛生数量大大减少, 国家初赛、省队选拔过后,余下的人寥寥无几。全国34个省级行政区,每个省代表队成员少者三四人, 多者十几人, 凑在一起一共340人, 都将共同参与今年化竞冬令营(国家决赛)的角逐。
s省火车站, 刚认识的省队成员们彼此交换了姓名和学校名称, 彼此都还有些羞涩生嫩, 放不开,五中的和五中的走在一起, 鹰才和鹰才的走在一块儿。
鹿行吟拖着行李箱, 跟着陈冲往里走——陈冲这次被省化学会特聘为特约教练,全程带队。
自从他回来之后起, 顾家开始重视他的情况, 每周固定给他打一笔不小的钱, 顾青峰的原话是:“迟早都是你的,不能因为钱耽误。”
顾氏也派人询问过他,是否考虑转校,但是鹿行吟自己拒绝了:“已经高三了,不好转,也难适应环境,我有我自己的进度,就这样吧。”
另一边也就作罢了。
这箱子也是新买的,可以放很多东西,就是沉。
去安检有一段电梯故障停运了,需要提着走上去,鹿行吟细瘦的手腕暴起青筋,看起来格外白皙脆弱,仿佛随时会被折断。
他正在往上提,忽而手里一轻,顾放为从后边赶了上来,单手接过他的行李箱,目光平视前方:“你先上去。别管这里。”
旁边有个鹰才学生正在费九牛二虎之力搬一个书箱,他见鹿行吟手里空了,试探着问道:“嗨哥们儿,能不能帮忙搭把手?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个提手断了,抱上去太疼了。”
他的双手已经被压出尖锐的印痕。
鹿行吟看了看顾放为,刚要走过去,却见顾放为快走几步,先帮鹿行吟把东西放上了平台,随后走下楼接过那人的书箱子:“我来就行,我弟弟身体不好。”
那么重的塑料箱搬上去,安检人员都笑:“带个行李箱不好吗?这东西也没个提手啊。”鹰才学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回头对他们两个人说:“谢了啊,进站了请你们吃冰淇淋。”
顾放为站在鹿行吟身边。
他出了薄汗,额前碎发微微濡湿,桃花眼底笑容灿烂,整个人像是在发光:“好啊。”
鹿行吟抬眼看他。
冰淇淋买了回来,顾放为一手一个,向他走来:“新出的芒果旋风和草莓薄荷,前面一种我尝过但是有点腻,后一种吃起来很凉,你喜欢哪个?”
他歪头看他。
两个人在学校的几天,因为鹿行吟不常出门,所以也不常碰见。顾放为每天会给他送早饭——他的作息又变成了神出鬼没的作息,每天鹿行吟回到教室,必定能看见自己桌上放着一份豆浆和包子油条。
他没有办法全部丢掉,所以每天会给顾放为退一份早餐钱。
“这个不是我买的,是刚那位同学买的。”顾放为见他迟迟不接,又笑了笑,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总不至于……一个冰淇淋,都要给哥哥退钱吧?”
鹿行吟沉默了一会儿,拿了薄荷的,上边有饼干碎和巧克力。
他一口一口地咬着,看着顾放为一直帮他托、提着箱子,伸手过去要自己提,顾放为却回头瞅了瞅他,手里握着不给他,力气很大,眼里也带着某种平静的执拗。他另一只手探过来,轻轻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东西。
一颗椰子糖。
考虑到经济适用,他们买的硬卧,号码随机。
所有人都核对着号码,刚刚那个请他们吃冰淇淋的鹰才男生叫李琦,他哀嚎一声:“上铺,爬上爬下最不方便了,我这也太惨了!有没有哪个好心的哥哥姐姐跟我换一下?我睡中铺都好啊!”
一边的五中学生宋隐耸耸肩:“不要换,不过你可以下来一起睡,反正都是大老爷们。这儿是没小姐姐了,全省队全男生,厉害的女生都搞物理和数学去了。”
鹿行吟拿出自己的车票看了一下,也是上铺。
他没说话,刚准备上去,就见到顾放为已经把他的行李包丢去了隔壁上铺:“我上铺。”
鹿行吟说:“我是上铺,你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