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一眼一脸茫然的快递小哥,打开办事儿时候的小玻璃窗,道:“哪个单元?几零几?过会儿我让他来取吧。”
快递小哥不知所措:“那谢谢你啊。”
陆尧掏出小本本,记好住址,没说话。快递小哥压压帽子,坐上电动车的时候还没回过神儿来,扭头看看一本正经坐在警卫处的青年,心想,看着年纪也不大,一表人才的样子,怎么就当了个保安?
他又从电动三轮上下来,跑回去敲窗户:“哥们儿,保安工资太低了,要不你改行来干快递吧?我们提成还是挺高的。”
陆尧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干习惯了。”
快递小哥热情洋溢的跟他告别:“那下次再见吧,这片区域以后都是我送,我特乐观,不会轻易辞职的。”
陆尧转了一下笔,快递箱就放在他桌子旁边,透明胶带缠得死紧,他记好几号楼几单元几零几,喝了口水,退休老大爷一样在办公椅上坐好。桌面上有几厚本资料,还有今天刚到的报纸。陆尧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祈祷今天能平安无事。
他又喝了一口水,忽然动了动鼻子。
有股奇怪的味道。
陆尧顿了一下,把快递箱移到自己面前,低头嗅嗅。
然后他手指在桌子上扣了两下,翻了翻电话簿,打了个电话。
“六号楼四单元202的住户对么?”
“……”
陆尧面无表情:“你快递被扣住了,赶紧过来自己取。”
那边声音是个女孩子,稚嫩又可爱,软得能掐出水来:“辣鸡快递,都跟他说了翻墙进,老娘小费给了三百块呢!白瞎了!”
“今天晚上换班之前要是还不见你的人,我就把你快递扔到东边垃圾场去。”
一个两个的,永远都说不听,陆尧扣了电话,顺手把快递箱扔到了旁边的角落中。他懒,快递到了就打个电话,没人来取就隔着,警卫室不大的地方,快递零零总总的摆了十几个,最下边的已经放了三年了。
陆尧就想不明白了,小区里一共八栋楼,最远的十五分钟也就走到了,一群人天天想着怎么怂恿快递外卖溜进去,宁死都不愿意下楼,抱着那一点希望觉得陆尧发现不了——最后还不是要灰头土脸的下来取快递?
新来的快递翻滚了几下,最后好歹稳在了第二层。剧烈的撞击后,外包装没坏,里面可能破了什么袋子,有液体顺着箱子的缝隙留了出来。
整个警卫室里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陆尧额头爆了几根青筋。
六号楼四单元那个姑娘是个什么鬼玩意儿?反正不是正常人,人家姑娘网购买衣服买鞋子买化妆品,哪儿有网购买人血的?老大一股味儿,买卖违禁品就算了,包装还是劣质货,摔一下就裂了。
陆尧深呼吸,手上的劲儿没绷住,嘎巴一声把笔拗断了,他低头看看中性笔的残骸,微妙的冷静了下来。
算了算了,气坏了还是自己的。他答应领导过来这个小区做保安的时候,年纪还不大,人小没见识,见到有五险一金包吃包住的活儿就跟见了臭鸡蛋的苍蝇一样,谁都拦不住的往上冲,等察觉到不对,已经走不了了。
邺城鱼龙混杂,半妖跟人相处甚欢——这个‘甚欢’是非人类单方面认为的,普通人压根不知道自己身边住着一群张嘴全是獠牙的货。
陆尧看守的这个小区,是邺城最大的‘非人类’聚集地。
里边杂七杂八,住的什么东西都有。
他叹了口气,在小本本上一笔一划的写:“六号楼四单元202住户,7.18私自怂恿顺丰快递强闯小区。”
陆尧的这个小本本,记录着小区里所有人的账,过年的时候是要上交的。他直系领导是中央的国安部,成员分守各地处理非人与人类的矛盾,理论上社会上所有不科学事件都归他们管,但是人少事多,大家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凑活着干的。
窗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喇叭声,陆尧皱着眉把本放好,探头往外看。入口处挡着两辆车,一前一后,前边开车的人很明显是个暴脾气,一停不停的戳着喇叭——道闸没开。
陆尧一边挽袖子一边快步走了过去,一脚踹在了前面那辆车的侧面:“催什么催?哭丧啊!”
前边那辆车被踹的晃荡了一下——要是让刚才那个快递小哥看见,说不定跟他前辈一样,用不了多久就也压力过大辞职了——白色丰田,少说也有一吨。
车窗开了,驾驶座上坐着个蔫巴巴的老头,山羊胡,浓眉大眼,正气凛然,副驾驶上摆着一面招牌,朝上的一面写了四个字,‘神机妙算’。
“陆尧小先生,”男人呲着牙笑,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股正气就不见了,贼眉鼠眼的恭维道:“起得可真早,不是七点才换班么?”
陆尧认识他。
一号楼的住户,茅山道士,诨名叫余三七,真本事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连佛经都能倒背如流,他招牌底下的小箱子里还有套刮痧拔火罐的工具,算卦找不到人就脱了小褂子给人看病。
余三七笑嘻嘻道:“陆尧小先生,一大早的火气这么旺,今天可能有血光之灾啊。”
陆尧问道:“你车哪儿来的?”
这老骗子每天天不亮就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出去摆摊,什么时候买了车?
余三七道:“别人送的。”
“偷来的?”陆尧抓住他一撇胡子,拽了拽。
余三七疼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把自己胡子解救出来,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真是送的。无量那个天尊,今天赶巧了,我摆摊呢,来了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女人,跟我叨叨了半天,说她丈夫出轨,我还没说句话,就又过来了个漂亮姑娘,开的就是这辆车,说她找了个年纪比她大一轮的老男人,本来念着温柔体贴,给买车买房的,没想到体贴是体贴,过头了——老婆孩子热坑头,不愿意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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