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也不管许安归愿不愿意,便自顾自地去了园子。
许安归看了看季凉, 起身跟上。
“说说罢。”月卿走到一颗桂花树下, 回身望向许安归。
“没什么好说的, 我是故意激她的。”许安归垂眸,“我虽然不懂医, 但是她之前胸臆中有一股闷气,若是不发泄出来,怕是会气血逆行,于她的身体不利。”
“你倒是诚实。”月卿点点头, 表示许安归看得不错, “有关与她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许安归微微一愣,盯着月卿, 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月卿双手抱在一起, 扬起下巴:“为了保证她的性命,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问。”
许安归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墨迹直接问道:“她的肺是八年前那场大火损伤的是吗?”
月卿没想到许安归一上来就问这个。
她扬了扬眉:“你知道她是谁?”
许安归有些犹疑,倒是没有隐瞒,但也没有全说:“从一开始隐约知道,再到后来就肯定了。”
“行吧,既然你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倾心与她,那么我便把她身体情况告诉你。你自己做抉择。”月卿一向不喜欢拖拖拉拉,她看得出来季凉其实一直在压抑自己对许安归的感情。
季凉不仅压抑自己对许安归的感情,她还压抑着更多其他的情绪。
月卿知道季凉畏惧的是什么,既然她不敢说,那便由她代劳,告诉许安归也可以。
“她从火场出来,受伤很重。那些外伤、肺上面的烧伤对于神医谷来说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她的心里创伤非常严重。”月卿顿了顿,继续说道,“上次,你被刺杀的时候,应该见过她畏火。”
许安归嗯了一声。
“她不仅仅是畏火,她还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月卿苦笑,“无论是八年前的那一夜,还是她儿时与父母兄长在一起的日子。独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所以她选择了忘记。但是,你应该知道,她是那件事知情者,如果她能记起来八年前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想起了关键性的事件,朝东门后面的平反之路会好走很多。”
说到这里月卿轻叹了一声:“可是,这八年来,我每一次试着引导她回到那个夜晚,都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北寰府的灭亡,对她的影响到今天都没有消失过。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回想,不愿意正视。”许安归替月卿把这句话补完。
“她把自己之前的记忆封存了起来,避免自己疼痛。”月卿有些疲惫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可,她越是这样,就越出不来。如果她继续长时间保持这样的精神状态,她会吃不消。即便是她再聪明,再理智,也会像今天这样情绪失控。而且……随着你们以后看见的,有关于北寰将军府,有关于八年前的事情越多,她的情绪起伏会越大。她的情绪可能会越来越不受她自己控制……你能明白吗?”
这句话许安归听得一知半解,脸上有疑惑。
月卿来回走了几步,重新变换了表达方式,说道:“就是,她的性子可能会往不好的方向发展——其中,我最担心的是她自残。”
“自残?”许安归心中一沉。
月卿点点头:“她一直对她独活这件事有很深的负罪感。与其是说她是想办法替北寰将军府翻案,倒不如说她其实是来找死的,她一直在寻找一种可以让自己解脱的死法。可是,求生是人的本能。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不可以这样,但她的情绪在控制着她做这些危险的事。她现在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不正常的,但她就是一个爆竹,不知道哪天就受不住,爆了。”
许安归望着月卿:“这件事,她自己知道吗?”
月卿摇头:“不能跟她说,若是跟她说了,她会刻意地去留意自己这种情绪,让这种情绪恶化的更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倾心于她,但是我认为,只要是喜欢,就应该喜欢她的全部。包括她不好的一面,你也要接受。”
月卿深吸一口气:“她自己其实应该隐约也有这种感觉,有时候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绪,所以我给她的药里、香炉里都加了一味宁神的药材。你应该知道我很讨厌你……不,应该说,我一直很讨厌你们姓许的。但我能感受到你对季凉的诚意。所以我今天找你谈她,就是希望你能够再给自己重新选择的机会。在这件事上,我觉得你需要慎重。”
许安归眼眸缓缓地、用力地挤在一起。
月卿知道他正在重新审视自己,重新审视他对季凉的心意。月卿的心思并没有多高尚,她只是希望季凉能够早些解决现在的事情跟她回神医谷,调养身子。
许安归主动放弃,会让季凉做事不再那么有顾虑。
毕竟之前在战场上献策的季凉,从来都不会有恻隐之心。
月卿很清楚,季凉之所以不接受许安归,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许安归,而是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忽如其来的坦诚,让许安归心绪不宁。
月卿不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许安归一眼,便去了后厨。
许安归向更开阔的地方走了几步,仰头看着挂在天上的明月,双手缓缓拢起衣袖。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
月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倾心季凉,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见过她年少的模样,见过她策马奔驰的模样,见过她身着女装胖嘟嘟的模样。无论哪种模样,都能让他心神向往。
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让他神往的女子,居然最后会因为皇族与军门争夺皇权而落得家破人亡。
是的,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了。
他与皇爷爷站在军营深处的时候,目光就一直落在那个名叫北寰洛的少女身上。
没有人知道,一生都规规矩矩生活的许安归,在某个清晨的晨光中,看见了一个自由洒脱、肆意欢笑的人,那是一种多么大的震撼。
身为皇族的他,生来就被教导的极其守礼。
不仅他守礼,连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被教导死气沉沉——所有的男子从善六艺,所有的女子遵守三从四德,知书达理。
遵行着食不言,寝不语这般枯老的规矩。
与上恭顺,与下威严。
十岁的他第一次牵着皇爷爷的手站在军营里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骑在马上的六岁孩童。
她放肆地大笑、打骂、哭泣,毫无顾忌地宣泄着自己所有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