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桐站在树荫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道:“站进来说话,外面太晒了。”
那女子福了福身子,缓步走向许安桐:“多谢殿□□恤小女。”
许安桐问道:“李心菀?”
“正是小女。”李心菀又是一礼,笑得灿烂,“殿下在这里看什么?”
她循着许安桐方才愣神的地方看去,发觉前方只有一个小池塘,道:“殿下想去看看池塘里的鲤鱼?”
许安桐本就是随便走走,没有目的。可见李心菀一脸兴奋,便没有扫她的兴致,点点头。
两人并排走在石子路上,向着池塘。
许安桐侧目看着李心菀,似在思考着什么。
“殿下,对这次大婚,怎么看?”李心菀忽然问了许安桐这个问题,倒是让许安桐愣在原地。
李心菀见他停下,自己也停了下来,望着他。
许安桐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自从大婚临近,他的情绪一直就不高,甚至有些疲于应对惠妃每日的召见。
李心菀见他不答,便自顾自地往前走,说道:“我本来没打算成婚的,我觉得这种父母之命的结合,不是我想要的。殿下也是如此吧?”
许安桐惊讶李心菀的坦白,连忙快走了两步,追上她,轻声嗯了一声。
李心菀得到回复,轻笑着:“果然。”
“什么?”许安桐好似没听懂一般。
李心菀抬手,指了指前方的池塘:“其实我根本就没看见殿下在看什么,就是随口一说,殿下没有反驳我,也没有拒绝跟我一起来看看池塘里的鱼儿,说明殿下是个好人。好人就是有许多身不由己,娶我就是你身不由己中的一个。”
许安桐心窝里有一处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我本来想过抗婚的,”李心菀眯起一只眼睛,“可后来我又想了想,我不跟殿下成婚,也要跟别人成婚。与其跟不知名的公子结婚,还不如跟殿下成婚。最少的殿下贤名在外,一言一行无处遁形,总不会亏待我。”
“你……没有喜欢的人吗?”许安桐从未见过这样坦率清澈的姑娘,不由得心向往之。
“没有。”李心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殿下的事情,您放不下清雅姐姐,可又碍于外祖父与母妃的执着,不得不接受与我的婚事。而我父亲想要得到殿下与解太保的庇佑,坐上尚书令的位置,这才有了我们俩的婚事。我们是名副其实的政治联姻。我们心里都清楚。”
“你今日与我说这么多,必有所求。”
许安桐当然不信李心菀是没有目的来找他。
李心菀走上池塘上方的石桥,转身扶着石桥栏杆,轻声问道:“殿下就没有羡慕过什么吗?比如说天上的鸟儿,水里的鱼,草原上的马,或者万年不动的松。”
许安桐站在她的身旁不言。
“我们这一生,就像是背着枷锁前行的犯人。你被皇权禁锢着,我被家族禁锢着。”李心菀笑着,笑容里却没有温度,“我们都是笼子里的鸟儿,池塘里的鱼,套上了缰绳的马儿,看似金尊玉贵,衣食无忧,却没有自由。即便我们成婚了,依然无法改变这样的局面。”
“你想改变什么?”许安桐嗤笑,“这个帝国,还是你的家族?”
“我有自知之明,”李心菀看向许安桐,“我改变不了帝国也改变不了家族,我却可以改变我自己。殿下应该是没机会了,可是我觉得我还有。”
“你想让我给你自由?”许安桐忽然明白了李心菀如此费尽心机说这些话的理由,他苦笑一声,“连我自己都没有的东西,怎么可以给别人呢?”
“杀了‘我’,‘我’就自由了。”李心菀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肃穆,眼神认真。
许安桐心中一颤,他凝视着李心菀的眸子,她的眼眸是纯净的颜色,让他想起了他的妻。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女子站在他的面前,用这样无垢的眼睛望着他。
清雅走后的几年,他再也没有寻见这样的眸子。
现在李心菀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那是清雅眼睛里曾经拥有的东西。
被放逐西境的那些年,清雅的眼睛一直都是这样的纯粹。他一直以为她跟着他是受尽了苦楚,现在才知道,那种光芒是属于自由——没有皇权,没有家族,只有他。
不知道为何,许安桐眼眸忽然湿润了,他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李心菀的模样,却看得清那双久违的眼睛。
许安桐伸手,轻轻抱着李心菀,在她耳边承诺:“好。我会亲手杀了你,送你自由。”
“我不会想着代替清雅姐姐。我发誓。”李心菀在他耳边毅然承诺着。
许安桐把眼睛埋在她的墨发里,早已经干涸的双眼,又因为有了春意而变得湿润起来。他以为清雅走了以后的几个月里,他哭尽了他所有的泪,不曾想再遇见她的双眼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些被他抛弃的过往。
那一场大雨从天鉴院开始,在他的心里,从未停过。直到看见她,他才得以喘息。
是你吧,清雅。
是你见不得我一个人在这里煎熬,所以派了一个人来拯救我……
许安桐抬眸望向湛蓝的天际,万里无云,一只新雀儿扑腾着飞过,向着它一直向往蓝天,努力飞翔。
*
“母亲,我们回来了!”李心菀一只手牵着许安桐,一只手拎着裙摆进了兰香殿。
看见惠妃坐在正坐上,连忙红着脸松了手,福下身子:“见过惠妃娘娘。”
惠妃不知道有多高兴,连忙摆手:“快起来,快起来,不必多礼。”
许安桐低头,在李心菀耳边道:“你可以去跟我母妃坐在一起。”
李心菀似是有些害羞:“可以吗?”
惠妃不知道有多喜欢李心菀,见她问许安桐,连忙替他答道:“可以,可以,快来!”
其实不是李心菀,只要是任何一个女子能被许安桐接受,惠妃都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