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是北寰将军府的人,他居然是他的故人!
潜风在江边找到了一块还算平坦的大石头,坐了下来。把棍子横放在腿上,而后邀请秋薄也过来坐。
秋薄摇摇头:“我站惯了,就让我站着吧。”
潜风抬眸看着他:“秋薄?”
秋薄点头:“是我。”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还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御前侍卫的腰牌,递给了潜风。
潜风接过来,看见牌子上有“御前侍卫”几个字,顿时心中不悦,可看向秋薄,他一脸善意,开诚布公的样子,心中不悦便消减了几分。
潜风感慨万分:“将军说你是习武的良才,天赋异禀,放在军中学习这些棍术刀枪屈才了你。便把你送上了苍山,拜江湖第一剑客廉杀为师。当时可羡煞我们这些人了。”
秋薄笑了笑,颔首道:“是,我记得军棍营的人不服气,去找将军闹。将军摆了擂,让你们一个一个上。那一战打得我精疲力尽,睡了三天三夜,才缓过神。”
是了,记忆都对的上,那应该不会有错了。
“哈哈,你小子,确实有本事!我们这些粗人,别的不知道,但是谁的武功厉害却是清楚的很。刀枪棍棒剑,这五样哪样我们都打不过你。难怪将军那么器重你,天天把你带在身边跟羽公子还有洛小姐一起习武。”潜风回想起往事,总觉那些惬意的时光还在昨日。
秋薄听见潜风提起北寰羽与北寰洛这两个儿时的玩伴时,不由得心中一抽地疼痛。
“这些年你们过得还好吧?”秋薄望向潜风。
“怎么可能好呢?”潜风苦笑,“你看看我们,落草为寇,以山洞为家……”
“为何会落得如此?”秋薄蹙眉,“当年获罪的只有那些将领而已,为何军营的人也会被牵连?”
当年秋薄虽然也下了山,但是他下山的时候,朝东门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有余。这件事早就变成了东陵帝国的忌讳,无人敢提及。
秋薄也是在找到北寰将军府之后,看见将军府已经人去楼空,才后知后觉许都发生了巨变。
昔日的将军们一个接一个地被肃清,更多的是被处死、流放。
秋薄不信皇榜上所述那些人皆是叛臣。
为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了找到北寰将军。
秋薄这才去应了东陵帝国的武试,入朝为官。整整五载,他勤恳办事,认真值守,终于获得东陵帝的信任。朝东门事件的始末才由邹庆私下与他和盘托出。
他伤心过,挣扎过,难受过,纠结过。
最后他选择了厮守。
若有可能,他要利用自己现在的职务之便获得当年朝东门事件更多内幕。若有可能,他想替北寰将军翻案!
别的将军他不了解,但是北寰将军,一定不会是乱臣贼子!
这便是秋薄入朝为官的初衷。
而今,他面前坐着的是北寰将军府的故人,这故人却已经落为草寇,苟且偷生。
潜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回道:“我们军棍营的人,都是在战乱中,将军捡回来的孩子。无亲无故,只听将军差遣,被有心人列为将军的亲兵……从而全国通缉。那些始作俑者大概是怕我们凝结成一股力量,阻挠他们的前路吧。”
秋薄的手缓缓握紧,心中一沉:“军棍营中还有多少弟兄存活?”
潜风抬眸,望着秋薄许久,才道:“秋小子,如今你是东陵帝身边的红人。你不会是来替东陵帝来剿灭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人吧?”
秋薄大骇,急忙道:“潜大哥如此想我?!我若有心捉拿你们,方才我就动手了!随便找个什么罪名,就可以把你们关入地牢!”
“那你为何要替下令杀了将军的人卖命?”潜风目光犀利。
秋薄动了动喉咙,不知道要从哪里解释起。
最后,他问道:“潜大哥,整个朝东门事件的来龙去脉,你可曾仔细地打听过?”
潜风默不作声。
秋薄继续说道:“坊间流传,都说将军们是乱臣贼子对吧?可我不信,所以我去应了武试。我想接近东陵帝国权力的中心,我想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我想……不,我希望,以我职务之便找到一些什么证据来证明将军无罪……”
“还有可能吗?”潜风低头,摸着手中的棍子,“我们还有可能被赦免吗?”
秋薄走过来,蹲下,握住潜风的手:“有的,潜大哥……六皇子要回来了。”
潜风不解地看着秋薄。
“当年的事情是太子党一手策划的。六皇子回来,想要夺取权力,就必须替当年那些蒙冤的将军翻案。只有这样,太子才会因为执政有重大过失,而被罢免。”秋薄语气坚定,“如果是六皇子,他一定会替你们翻案。必不会让你们继续这些苟且偷生下去。”
“当年杀害将军的人就是皇族,而今你却要我们相信皇族?”潜风盯着秋薄,“你让我们信皇族,那你对皇族又有几分的信任呢?”
秋薄沉默片刻道:“六皇子与我一同在苍山学剑,我相信他的品性,就像我信任你们一样。如若不然,我也不会一开始给你看我的腰牌,亮明我的身份。即便是这样一个让你憎恶的身份,我也不害怕让你知道。信任的基础,就是开诚布公,不是吗?”
“大哥!人埋好了……这位是……”负责去埋葬的六个人回来,看见秋薄正蹲着握着潜风的手,眼中尽是戒备。
潜风看了看弟兄们,又看了看秋薄。
秋薄眼中满是坚定,那仿佛是经历过无数洗礼与沧桑而沉淀下来的磐石一般。
那一瞬间,潜风下了一个决心,他站起身,握着秋薄的手回道:“秋小子,可还记得?”
六人皆是一愣,而后表情变得惊喜无比。
“秋……小子……”
“是,大公子与小姐身边的那个陪武?”
“真是你吗?当年那个小萝卜头,居然也长得这么高了?”
“嚯,当年跟我比棍的小矮子,居然是你!”
六人朝着秋薄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仿佛那年在营中惯有的欢声笑语。
秋薄鼻子一酸,含泪道:“我,回来了。”
一个略比秋薄年级大一些的男子,一把揽过秋薄的脖子,攥成一个拳头,钻着他的头顶:“小子飞黄腾达了啊!穿这么好的衣服,到处漏富,也不怕被人打劫了去!”
秋薄连忙求饶:“疼!疼……潜大哥救我!”
潜风一摆手:“齐山,不可无礼。秋小子现在是御前侍卫,官居三品,了不得。”
“御前侍卫?”齐山吓得松了手。
其他人也沉默了起来,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秋薄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种困境,看向潜风。
潜风道:“秋小子有话想跟弟兄们说,我们回去摆酒!”
其他六人皆是面面相觑。
*
麒麟山,是许都郊外一座不大不小的山。说它不大,是因为不是山脉,不够连绵。说它不小是因为山势险峻,一般人想要去攀爬,还是需要费些功夫的。
山腰上一处隐秘的山洞中,摆着一些生活用品,以及不到二十个人。
秋薄看见这些残余的棍军,心中寒意骤生:“棍军营中几千弟兄,就只有这些了吗?”
潜风不说话,没有人敢回答。
潜风冷然道:“不然呢?”
“既然远走,为何还要回来?”秋薄蹙眉。
潜风道:“我们从未远走。”
“从未……”秋薄猛然想到了什么,“这些时日在许都外打劫的人,不是你们?”
潜风道:“我们靠给码头搬工赚些生活费,从未干过那种天理不容的事情。”
秋薄又问:“方才自尽的人……”
潜风回道:“死士。”
“他们用的刀?”
潜风看向身后,身后立即有人把刀递了过来,他把递给秋薄道:“钰北。”
果然,秋薄接过来,仔细查看,而后倒吸一口凉气。
守在驿站打劫富商的居然是死士……
陈礼纪到底是没跟他实话实说。恐怕这几个月里,陈礼纪也截获了不少这些带着“钰北”字样的官刀了。
他早就怀疑这些死士是六皇子许安归在北境豢养的那五千精骑。
可他把自己诓骗出来查这些流匪的目的又是为何?
难不成……
陈礼纪是想让他追查这些握着北境军刀的死士是谁派来的?
陈礼纪是右金吾卫将军,不好私自行动。
而他身份自由,一向是替东陵帝办差,独来独往,在许都消失几天或者几个月都是常事。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所以陈礼纪找到了他?
原来如此,不仅是他,就连陈礼纪都不相信这些持着北境兵器的死士会是许安归派来的。但是陈礼纪又不好与他直说,只盼他发现了这些东西,理清来龙去脉,能够理解他的苦心。
可,这到底不是东陵帝派给他的差事,他不好在这个时间点无故告假。
秋薄的目光落在潜风身上,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从身上解下钱袋,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一并递给潜风:“潜大哥,这些钱你先拿着。”
潜风立即睁圆了眼睛,推辞道:“万万不可!我们怎么能无缘无故拿你的辛苦钱!”
秋薄把手里的银钱按到潜风的手里道:“潜大哥,你先别推辞,我这是有求于你们。我就算是要黑市帮我调查一些事情,也要给别人银钱不是?既然都是要用钱办事,给谁不是给呢?”
潜风低头看了看秋薄塞给他的银钱,一百多两银子,可以让他们生活好过不少。潜风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弟兄,各个几乎都是衣不蔽体。
才过一个隆冬,又有几个弟兄是病死的。
秋薄的这些钱,可以给几个生病的弟兄抓药看病。
想到这里潜风便不再推辞,把钱握在手里,抱拳问道:“你想让我们去查什么?”
秋薄见潜风收了钱,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群人还未真正的接纳他的身份,他生怕自己想帮助他们的心思漏的太明显,碰触了他们仅有的自尊。
但现在看来,潜风似乎对他没有多少敌意。
秋薄沉了沉目光,缓缓道:“潜大哥,我希望你们帮我调查城外的流匪。”
*
次日,御书房前,秋薄正在当值,陈礼纪便匆匆忙忙地前来拜见东陵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