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心◎
汤邢额头渗出了密汗,他颤声道:“六皇子还未定罪,这些人……”
许安泽瞪了回去,朗声道:“这些人是许安归谋反的党羽!既然他们不肯说出许安归的行踪,那便用他们的死来逼出许安归!”
许安泽从堂坐上站起来,踱步到百晓与裴渊的面前蹲下,幽幽地说道:“若他来劫法场,那便坐实了他离开军营早就潜伏在许都的事实,这谋反不需要审,便能定罪了。若他不来,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那你们也怨不得谁,毕竟是你们自己选择了保护他,而他为了自己选择牺牲你们。”
许安泽站起来,扫过丽景门的牌匾:“我倒要看看,这人心,是否抵得过心中三千欲念与生死!”
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百晓愣愣地看着许安泽离去的背影,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毫无人性、毫无人心。可以在片刻之间决定他们的生死,仅仅是为了逼出他的弟弟,他的政敌。
在一边的汤邢暗自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令旨既然是太子下的,他只能遵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案子已经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汤邢一直不肯轻易断案,就是想等太子来亲自下令旨。
太子党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制六皇子于死地,而六皇子一向是东陵帝最喜欢的儿子。
这案子交到他这里来,从一开始东陵帝就没打算让他来断。
他一直拖着不绝,太子党一定会按奈不住,亲自下场。
现在有了太子的令旨,他便可以睡几日安稳觉了。
*
许安泽没有明确处决的时间,百晓与裴渊他们暂且被关在了大理寺的地牢里。一行七人,皆受了板子,只能趴着。
百晓一直紧蹙着眉,没有舒展过。
倒是裴渊他们一副生死由命的样子,纷纷安慰百晓道,他们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死在沙场与死在断头台,都是个死,没有任何区别。
百晓很是愧疚轻声道:“各位将军不会怪晓罢……六殿下的下落,晓真的……”
裴渊摆摆手道:“我们相信六殿下不会叛国,这就够了。别人不知,我们还不知道吗?六殿下与我们一起在军营里住了几个月,从未有过优待,战场上又是冲锋在前。但凡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怎么会如此?我们相信六殿下的离开,是逼不得已的。”
一旁的将领也是附和。
裴渊继续道:“六殿下心中惦念着我们,有这份情谊就够了。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太子在帝都根深蒂固,六殿下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损伤就把太子扳倒……在他进行的路上必然要有鲜血替他铺平道路。若我们的死,可以换来我们亲族长乐久安,那……我们也死得其所。”
“裴将军……”
百晓不知道要说什么,武将们这些年一直被打压着,从未离开南境半步。但那时他们好歹还能活着。
现在他们离开了南境战场,却依然逃不过生死威胁。
他们不仅会死,还会带着叛党的名头,在朝东门公开处刑。这样的时局,与八年前朝东门事件又有何区别呢?
可就算是再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曾为了自己的生死,问他一句六殿下在哪。
这种没有缘由的信任,让百晓铭感五内。
他缓缓地跪坐起来,朝着裴渊一行将领叩拜:“黄泉路上有你们陪伴,晓,不孤单。”
*
御书房内,许安泽手中拿着一封夹着鸡毛的信,微微颤抖。
东陵帝冷冷地望向许安泽:“你打算如何处理?南泽起兵,奋勇攻城!而你居然私自扣押了南境领帅与指挥使!”
站在一旁的许安桐也望向许安泽,默不作声。
许安泽到底是辅政八年之久,只是片刻地慌乱,他便稳住了气息,回道:“陛下,南泽这时候起兵攻城就是因为知道了许安归弃营私逃,南境将领有包庇之罪被尽数召回,他们才敢动此野心!可,我东陵南境边防一向稳固,有二十万大军坐镇,这南泽小国,即便是引战,怎么可能真的翻出什么巨大的浪花来?儿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查清楚眼前六弟谋反一案。”
东陵帝冷笑一声:“这种时候,你还能如此淡然说出这种话来。”
许安泽仰头:“陛下,攘外必先安内。此时此刻陛下应该庆幸六弟有狼子野心,弃营而出。他的军师与南境将领尽数被羁押在案。”
东陵帝眯起了眼睛:“三司那便可是查出了什么?”
许安泽把大理寺卿整理的证据,递给了邹庆。邹庆呈在了案上。
许安泽继续说道:“那些证据足以证明六弟包藏祸心。他若是此时此刻还在南境,与南泽共同谋权。我们东陵才是举国危矣!”
东陵帝看到审问百晓记录时,居然气乐了:“许安归身边的军师宁愿受刑,也不愿意说出许安归的下落。南境将领皆是一问三不知!”
许安泽抬眸,眼眸里有杀意降临:“儿臣的意思是,把这些人推到朝东门斩首示众。若六弟真的潜伏在许都周围,这或许就是他起兵谋反的契机,到时候不必找,他也是自投罗网。若六弟不在也无妨,儿臣不信这些人面对死亡,嘴还可以那么硬!没有直击死亡的恐惧,他们是不会学乖的。”
东陵帝蹙眉,盯着许安泽看了许久,转向许安桐,沉声问道:“四郎以为如何?”
许安桐没有想到东陵帝会转而问他,他下意识地看向许安泽,只见许安泽正也看着他,只是短暂地犹疑之后,许安桐上前一步,行礼道:“非常时局,可用非常办法。儿臣以为,太子殿下思虑无不道理……”
许安泽心中暗道,许安桐外放七年之久,到底是变得世俗了起来,学会向强权低头了。
许安桐这话说完,转向许安泽继续道:“臣弟有一事不明,还请太子殿下解惑。”
许安泽扬眉:“四弟请说。”
许安桐直起了身子:“不知道太子殿下这一举,是想真的杀人,还是想问出六弟的下落。”
“有何区别?”许安泽反问。
许安桐回答:“太子殿下,死人对您来说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吧?您其实最想要的还是问出六弟的下落。毕竟对我们皇族来说,聪慧的军师可以再找,戍边的将领可以再培养。若六弟真的见死不救,您我还不是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
许安泽听了许安桐这话,心中也不由得打起鼓来。
若换做是他有举兵谋反之意,会因为这几个小人物的生死,而放弃大局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许安泽看向许安桐:“四弟似乎是有别的法子问出六弟的下落?”
许安桐深吸了一口气,镇压住自己心房的痛楚,缓缓回道:“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生离死别。东陵南境的将领们或许不怕死,但是他们害怕在他们的亲人注视下死。再刚硬的心,若有了牵挂与不舍,都会变得如同入春的薄冰一般,瞬间碎裂。”
许安泽是何其聪敏的人,许安桐说得这么清楚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吗?
东陵帝眉头紧蹙:“四郎也赞同把那些人推到朝东门斩首?”
许安桐回眸,点头:“陛下,儿臣说过。非常时局,可用非常办法。”
东陵帝看着许安桐,他不曾想,自己这个温润如玉一般的第四个儿子,归来之前,居然也练就了一身窥探人心的本事。
或许真如许安桐所言,外放的生活如此艰辛,他们这些皇子的成长,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放开手让他们去做,才是最好的解局吧?
“你去做吧。”东陵帝看着许安泽,到底是默许了他的办法。
许安泽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一向与他不对付的父亲,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同意了他的办法。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现在也没有必要再说了。
此时此刻,许安泽一点都不后悔把许安桐以修纂《东陵简章》的名义留在许都。
知道外面困苦再回许都来的许安桐,似乎已经有些开窍了。他在促成许安归屯兵谋反一案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们这个父亲,似乎更能听得进去许安桐的话。
许安泽兴奋地行礼,迫不及待地退出了御书房。
东陵帝望向许安桐,有话想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倒是许安桐盯着太子离去的背影,许久才柔声道:“父亲,儿臣以为太子想做的事情,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东陵帝沉默着,揣摩着许安桐这句话。
最后,到底是释怀了:“来与孤手谈一局罢。”
*
太子回了东宫立即招了徐清来交代事情。徐清一一记下之后,似有犹疑。
许安泽见他有话想说,便道:“有什么想说的便说,何须吞吞吐吐?”
徐清低头:“主子,最近太子妃似乎经常出入长嬉殿……”
“长嬉殿?”
许安泽倒是没有想到徐清回禀的居然是郭若雪的事情,当下有些懵。
徐清继续说道:“是,听内侍与宫女们说……多是清晨,或是入夜之后去。”
许安泽若有所思:“有人看见她去长嬉殿干什么了吗?”
徐清摇头:“太子妃不让人跟着,只带了莲枝。”
许安泽眼眸微眯:“知道了,你先去办事。”
徐清行了礼,便匆匆出宫直奔天照书院。
第74章◇
◎煎熬◎
许安泽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左思右想都想不到郭若雪频繁出入长嬉殿的理由。最后他沉声对门外喊道:“去把莲枝给我带过来。”
门外的内侍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没一会书房的门被人推开,莲枝唯唯诺诺地进了书房,身后的门“支呀”一声合上了,吓得她一下跪在了地上。
许安泽坐在书桌后,手里端着茶,用碧色的茶盖缓缓拨着,发出瓷器碰撞的声音。
安静而压抑的气氛笼罩着莲枝周围,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莲枝跪在地上,头磕着地,额头上的细汗竟然沁湿了地板。
许安泽忽然把手中的茶盖丢在茶杯上,“当”的一声,吓得莲枝打了一个激灵。
莲枝颤声问道:“不知道太子殿下招奴来,所为何事?”
许安泽也不着急回话,只是把茶盏放在了桌上,起身绕到莲枝身前,缓缓蹲下,猛地捏住莲枝的下巴,冷声问道:“近日太子妃总是去长嬉殿?”
莲枝不敢看许安泽,更不敢回答。
她知道,郭若雪去看贤妃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也知道许安泽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她规劝过郭若雪,奈何郭若雪完全不放在心上。
莲枝下巴被捏得生疼,却找不到脱身的理由。
许安泽见莲枝不回话,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莲枝的脸上:“贱婢!”
莲枝被打的身子一歪,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又爬了回来,老老实实地低着头,正跪着。
许安泽见莲枝这样,冷笑一声:“真是长本事了,我问话都敢不答了。”
莲枝低头,闭着眼睛,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