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蒲人蛙来说这个亲子鉴定的事肯定凶多吉少。近几天来每每想到此事心里就堵得慌,想想也是睡不着觉,反复琢磨着,设计一万种可能。比如,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办?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孩子那肯定也只能是她的第二个孩子二凤了,因为大宝出生时自己还不认识葛花,自己怎么这么准呢,真的是一铳一个鸟啊,同前任妻子结婚的时候也是婚后三年才有了孩子的,第四年才生下来的,虽然前妻总是唠叨着希望再生一个女儿,一直未能如愿以偿。当然今天如果将二凤领回家,那就更是一场五级以上的地震,文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如果说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好办,这亲子鉴定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不是自己的孩子,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与葛花来往过密切本来就让文竹凝神凝鬼的,风声一旦走露出去,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呢?关键是这个我就是“铁板鸡公”一个,一万种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无论与他威逼利诱都不能解决问题,虽然他一万个保证不将秘密与外传,这一点完全应该相信,但是自己也是天天躺在炸弹上睡觉一样的提心吊胆。如果一定要搞什么鉴定的话,蒲人蛙觉得自己一定要坚持不能到本省城,省城里人多眼杂,万一撞见了熟人后,这一生就完蛋了,所以他鼓起勇气对我说,“狄主任,一定要到外地去做亲子鉴定,否则你就是枪毙我,就是不去的。”
“这个,我要请示一下乡长,我作不了主,当然,乡长肯定是以我的意见为主。”我迎着对方快要变脸的情绪说,“我再次郑重地告诉你,无论是亲子鉴定的事还是你原来告诉我的事,一定会为你保密的,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也是纪律要求,我也是靠这吃饭的,请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肯定会相信你,但是,你想一想,现在科技信息如此发达,一不小心,泄露出去,能说谁的责任呢,我能怪罪于你么?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不争气的二哥,捉一个狗婆应急一下,保证没有人说你是疯子,但是此事如果说传出去了,我可能还连疯子都不如。”
“别悲观。”我劝说道,“亲子鉴定后,这二凤,是不是你的孩子,总得有一个说法,你就可以解脱了么?”
“相信你?”蒲人蛙自言自语地说,“谁相信我呢?”
“请你放心,一是一,二是二,绝对还你清白的。”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说,“请你放心!”
放心,肯定放心的。这年头科技发达,亲子鉴定的准确性已经被广大群众所接受,也为社会解决了许多疑难杂症,权威性是不容怀疑的。我想,如果鉴定的结论认定二凤是蒲人蛙的孩子,就判决他支付抚养费;如果说不是他的孩子,那么再去寻找第二个人,直到找到为止。最起码目前事情的思路清晰的,调查有一个良好的进展,不日那个隐藏着的父亲就会浮出水面的。想到这里,我兴奋起来,立即浑身上下烦躁发烧,多多少少有几分得意,从经历处理过几个案子来看,每个案子都有不同的特点,也有不同的结果,但是今天接手的这个案子,给他又注入了一支兴奋剂,让他感觉到年轻许多,精力更加旺盛,仿佛成功就在眼前,县长的嘉奖令放在桌子上等待着送到手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觉得这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应该与人分分享,而这第一个分享的人应该是龙溪草。当他兴致勃勃地向她讲述葛花与蒲人蛙生了二凤准备做亲子鉴定的时候,龙溪草却给他来了一个迎头痛击,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让我从头凉到了脚,但这种“凉”也是暂的,我认为这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突出表现。
龙溪草回答说,“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坟,不毁一个婚。你这不是将共狄老板往火坑里推吗?”
“你是这样理解的?”
“你考虑后果没有?”
“我当然考虑好了,后果就是:狄老板要么就是二凤的亲生父亲,要么就不是。”
“大错而特错。”龙溪草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地说,“结果就狄老板与妻子离婚,然后他的这个家被你这个主持正义的大法官给拆毁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我们女人的思维,我们的工作就是解决问题,讲的是公正、公平、正义。”我觉得龙溪草言重了并且不可思议。“搞工作,我最内行,最重要的是方法,若是要解决葛花的根本问题,核心就是要找到二凤的亲生父亲,这个人找到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没有找到的话,一切工作都是白费劲。”
“我的意思是说,这寻找亲生父亲的事应该是葛花本人去做,这是她家里的私事,不能变成你们里的事,否则性质就变了,结果也就不一样了,她本人一定要找到二凤的亲生父亲既简单又安全,而你们兴师动众地寻找必定要伤害许多无辜的人,结果是灾难性的,甚至是毁灭性的。”
“你讲的是道德伦理的问题,我说的是社会责任和法律正义的事情,所以我与你说不到一个点子上了。”
“好了,我们不讨论理论上的东西,我只是提醒你,作为你的朋友,你向我讲述这件事的处理方法表示你信任我,让我与你分享成功的喜悦,我表示理解,也很高兴,但是我无法接受你的这一行为,也很清楚地告诉你这样做的结果,你听,更好,你不听,后果很严重,你只是身在此山中,没有跳出山界外,后面的事即将发生,你是控制不住的,也并非按照你美好的愿意相向而行的。”
“你不懂,就不要指手划脚的,我知道如何搞工作。”我本来是想让龙溪草分享一下即将胜利的果实,没想到被龙溪草辟头盖脸的一盆冷水,莫名其妙地生气起来,觉得与她商量是大错而特错,一个农家女人有何见识,我是这样想的,事情也是这样发展的,没必要跟她生气,的确不值得。就顺水推舟地说,“行,行,行。听你的一回吧。”嘴上这样说,心理却不是这样想,我说,“我还有事,出去一趟,就回来。”
我溜出家门就是蓣山乡唯一的大街,街道沿着龟水河一字形排开,街道很短,东头喊话西头就可以听得见,或者说从龟水河的上游堤坝走到下游河堤来就将整个街道跑了个一遍。夜里基本没有人,也没有路灯,人们天黑就宅在家里,看电视或者打麻将是小镇上的主要娱乐项目。这些都不是我的最爱,我最爱的还是加班加点或者串门聊天,大谈国事或者分析事理,最得意的当然是遇到纷争的时候有人找我来评理。我就不惜自贴茶水钱、贴空调费大谈办事程序、法律依据,分析谁对谁错,错在哪里,如何解决,诸如此类。为此我又有一个美名“万事通”。
晚风轻轻地吹拂着大地,龟水河水哗啦啦地流淌,流到尽头注入四块瓦湖口,湖边树林里的蝉发情似地撕声竭厉呼唤着同类。我漫无目的地沿着龟水河堤向上游走去,晚风吹散了他心中的闷气,也理清了他的思路。他觉得必须按照自己的思路向前走,一定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当他冒出这样的一个念头时,心中暗暗地好笑,笑自己成了一个私家侦探,一个时代的福尔摩斯。
突然对面传来呼喊声,“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时值夏天,许多人喜欢晚饭后到河里去消暑。
我不假思索地越过护城河的栏杆,卟咚一声跳进水中,捞起来一看,原来不是什么消暑的群众,而是一个因家庭唢事吵架的小夫妻,妻子寻死觅活跳水了,丈夫却因为不会游泳而呼叫“救命”。
“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寻死呢?”路人质问小夫妻。
“小俩口吵架,理由多着呢?问什么理由,先扶回家,过一会就没有理由了。”我打断他们的质问,因为他知道,这些质问有可能导致第二次争吵,引发新的战争。
年轻的丈夫扶着妻子渐行渐远,一个多舌的人对我说,“辛所长啊,这小俩口迟早是要到你们哪里去办手续的。”
“办啥手续?”
“离婚呗。”
“那男的在外面有小三,被女的知道了,藏不住了。”
“知道了也有不离婚的。”我争辩着说。
“鬼才相信呢。”
我正要开口辩驳,手机铃声响了,是云朵打来的,说是赴外地进行亲子鉴定的车票已经订好了。
“这里有些吵。什么时间?”
“明天一大早,七点半。”
我向对方挥手说,“明天有事,我得去安排一下,改天再来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