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局长将手伸进马白丽的胸内时,我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敲了敲门,走进他办公室说,局长,这是你要的水果。
然后我假装没有看到刚才一幕。你下班吧,这儿有我。我对马白丽说。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好马白丽,怪就怪自己多嘴,那天在街上碰到了狄长生,问他现在的情况,他指着女朋友说,这不,来城里找工作,说完叹气地说我想让她在乡下种田,她偏要进城找点事干,说是在乡下闷得慌,其实,这事我不嫌她就没有人嫌她呢,你说是不是。我犹豫了半晌说,我们单位要招一名勤杂工,待遇不是很高。马白丽挣脱狄长生的手高兴得跳起来鼓掌说,好啊,好啊,待遇无所谓,关键是要有事干就行。就这样马白丽就进了我们局机关干起了勤杂工,无非是一些扫地、收拾房间的杂事,任何人只要喊她一声,就可以随叫随到。
局长无奈地望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也回去吧。
我说,我在会议室坐一会儿,等你睡了我再走。
就这样,我一直坐在会议室里,直到局长办公室内息灯。
魏生素进了大牢之后,我日子很不好过,原先在男人这棵大树下不上班,天天无所事事,还有一大群人围绕在身边转来转去的,真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突然天就这么塌陷下来,大树也倒了,树倒狐狲散,此话一点也不假,人们躲瘟神似的唯恐避之不及,我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
单位里打电话通知我去上班,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上班后,我做出纳,这对我来说轻车熟路,在此之前,这出纳由一个大名叫花子的女孩干,刚好前不久她请产假了,局里急需要人,再说也不会让我闲着吃白饭,我也听说过花子闹了很多的笑话,钱物搞错了那是业务上的事就不用说了,仅仅就是领导关系紧张,便让她很纠结,她多次提出抗议,并且还有过辞职的念头,处境十分艰难,好在这结婚生小孩的事解救了她,这个假一请就是大半年。
新来的局长瘦长瘦长的,白白净净的一张娃娃脸,眼睛眯成一条缝,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珠,他看我们也不会睁开眼睛的,凭感觉,他的办公室门宽敞明亮,并且开着,进出不用敲门。每次,我送报账单进去的时候,放在桌子上,他才从靠着的老板椅上缓缓地向前移动身子,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放这儿,我审签后再通知你,看都不看我一眼,然后又缓缓地向后躺在老板椅上。
我背后都称他为“苦局长”,但是我对同事们都喊他为“酷局长”,这是对我蔑视他的掩盖,不久局里上上下下都称他“酷局长”,当然公开场合肯定没有人胆大妄为,因为这是要掉饭碗和穿小鞋的重大问题。说他是“苦局长”可能更形象一些,你看,他那一副苦相,整天除了下乡出差就躺在那张老板椅上冥思苦想,说话细声细气如同蚊子嗡嗡,好像苦大仇深似的,说真话,我虽然也是一个沦落人,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但千万不能这么看问题,如果这样看问题就大错特错了,他当局长还是真有一套,全系统管理得紧紧有条,上上下下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苦局长酒量有限,或者说根本不能喝酒,二两酒就能打败他并且每次都吐得地覆天翻,不省人事。他最大的坏毛病就是每天都有应酬,晚上不愿意回家,送走人后就让司机将他送回办公室。多数情况下办公室吐得一塌糊涂,臭气熏天,可怜那马白丽任劳任怨,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前一个小时上班,就是定时定点为去他办公室清扫呕吐物,风雨无阻。马白丽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还为局长洗衣,俨然一个保姆。有一段时间马师傅风湿病翻了,不能洗衣,他对办公室主任说自己不能洗衣了,主任阴阳怪气地回答他,你这个岗位非常重要,一刻也不能缺人,否则工作无法运转,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你不是有个老爸么,何不让他来代你洗呢?马白丽无言以对。正因为儿子马勃知道妹妹的性格,既是碍于自己的面子也是心疼妹妹,多次让她辞职,还大吵了好几回,但是她就是不答应,觉得这事比种田强多了,旱涝保收。
马白丽在单位做了二年清洁卫生的临时工,一直没有机会转为正式员工,可能有机会,也可能努力过,但没有人问过她,别人懒得问,她也懒得说。记得一个中午午休时,他给我叫外卖,我低头吃,抬起头发现他还站在我面前,我很吃惊,就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我至今还在后悔的话,你咋还是个临时工?马白丽笑眯眯说,没有那个福气。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琢磨出她这话的高深莫测。
马白丽不明白主任的意思,就在我办公室门口嗅来嗅去的,看到我办公室的人走光了才悄悄地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柔声柔气地对我说,我想让我爸来帮局长洗衣。我很惊诧,立即反应过来说,这是人事上的事,你最好亲自向人事科长或者分管副局长提要求,你为局长服务,为大家服务,局长离不开你,大家也离不开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呢。马白丽说她希望我出面说一说,这样有个回旋的余地,万一局长不答应呢?我说,马白丽,不答应就不答应,你还要什么面子里子呢,局长不答应你少不了什么,你不还是干你的清洁工么,如果答应了当然更好。要让我给你参考参考,我不同意你爸来帮他洗衣,你说这算那门子的事呢?马白丽看到我可能有些激动,就慈祥地笑着说,不为难你,不为难你。然后就轻轻松松地退出了,关门的声音也没有。
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有些后悔,我激动什么呢?这关我那门子事呢?我何必激动,也没有必要断了马白丽的念头,父女俩相依为命也不容易,更何况她爸因病在家已经有一两年了。也可能找过局长想让她进单位,也可能找过苦局长,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真的是一个光烫苕!
我随苦局长出了几次差,断断续续的跑财务报账,很少到办公室。一个星期三的上午,有一个陌生男人走进我办公室将一个快递放在我的桌子上,我问他是谁,他说,我是新来的,我姓马。我再仔细一瞧,完全是马白丽一个模子的,心里明白了三分,我啊啊地应付了几句,欢迎,欢迎。他像她女儿一样笑眯眯地说不用欢迎,其实我已经来了两个星期了。我这才反应过来,难怪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马白丽了。望着他的背影,我想,我该帮帮他,也对得住同事一场的马勃。
苦局长的一切都无从打听,我也巴不得不知道为妙。他是从乡镇党高官的位子调到我们单位的,听说与老婆离婚了,也没有孩子,至今有个大学的女同学还一直等着他,小城市见底见面的,谁也别想藏下什么秘密,但是关于局长还真的没有听到过他有什么绯闻,他到单位来了很长时间了,也没有见过有女人来打扰过他,平时的来中也不过是亲戚或者同学中的普通女子,没有什么特别的。
马白丽继承了农民女儿的传统,很快全局上下都接收了她,并且都觉得她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单位许多大学生了。
我对苦局长说,你们当官的也得讲点良心,你看人家马白丽鞍前马后的伺候你,像伺候自己的亲娘热老子似的,局里人人都夸她人品好、德性都好,你就帮帮忙转正吧。我一连说了三遍,以前我在不同的场合也吹过风,苦局长似乎没听到,他从躺着的老板椅上缓缓地抬起身子,眯缝着眼睛,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又像是从桌子底下冒出来的。
凭什么?
然后,苦局长将手一挥,那意思是让我出去。
我回到办公室,坐下来一想,凭什么?真的,凭什么呢?这安排人的事,按照市面上的价格没有个三万、五万的,也得有个什么领导打招呼吧,就凭我的一个或者几个请求?我一想,我真的太天真了,也真他妈的吃咸菜操淡心,不知道操的是那门子的心。我与她何干,可笑。
我将马白丽叫到办公室来,我问她,局长对你怎么样?
她说,不怎么样,我一个临时工,哪里有什么奢望呢?
你爸爸没有找过他?
马白丽说,找找过。
我说,仅仅找还不管用,得送点什么?
马白丽低着头说,送过,他没收。
再送。
他还是没收。
是你送。还是你爸爸送的呢?
我爸爸送的。她又犹豫不决地说,我不敢肯定,我爸爸在我面前提到过几次,我不同意,我说不就是个清洁工么?能转正吗,太难了吧,如果这么容易,天底下不都是吃皇粮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我语气有些粗暴了,当然我不是针对马白丽。你问过了没有?
我怕。
怕什么呢?有什么可怕的。
我真的好怕。
好了,我有机会帮你问问。我安慰她说,没有什么可怕的,男人嘛,最喜欢的就是钱色二字,他的权力就是用来交换这两样的。你去吧,我帮你试试看。
谢谢好姨啦!马白丽说完在我的桌子上放下一个小玩具,说这是她亲手做的,送给我。
别叫好姨,就叫我q姐吧,更正道,好姨?将我叫老了。
是一个香袋,好精致。我立刻喜欢上了,望着马白丽的背影,好一个朱唇翠袖、玉肌春瘦的女孩,空有一幅好皮囊,哪里黄土不养人,偏偏跑到这样一个单位来干临时工呢。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世道,难啦。
苦局长的痔疮又犯了,整天坐在办公室不出门,偶尔出来,也是右手抠着屁股,左手不知道放那儿好,走路滑稽透顶。我劝他休息几天,他用白眼望我,这是我上班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他睁开眼睛正眼瞧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