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鸾已从赵州回到京城的消息传回颐华宫时,沉婳正躺在美人榻上,她睁开眼睛,刺眼的太阳正悬在飞檐上。
她挥退给她捶脚的宫女,让结璃过来为她梳妆打扮。
可一直等到点灯,她都没有见到萧鸾回来。
“御书房也没在吗?”
小太监满脑袋的汗,摇头:“陛下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都不在。”
沉婳利落起身:“带上点吃食和酒,到荷月榭。”
借着最后一点霞光,抵达御花园时,沉婳看到一抹孔雀蓝垂在湖面上,是萧鸾趴在美人靠上垂落的衣袖。
她拨开珠帘走进榭中:“空腹饮酒不好,先吃点菜吧。”
萧鸾没有理会,举起酒壶仰头饮酒,澄澈的酒液一条线倒进他口中。
“沉照渡死了,沉霓也是。”
沉婳夹菜的手一顿,萧鸾正好回头看她。
一双眼睛死气沉沉,腐朽而空洞,看着她也没有漾起半点涟漪:“听完你高兴吗?”
这两人出生入死,有过命的交情,沉婳不敢妄言。
“阿玉奇逼沉霓毒死他,你那堂妹倒是性烈,二话不说自己把毒酒喝了。”他再次仰头,壶中的酒却见了底,被他随手扔进荷塘中,“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殉情这么蠢的人?”
毫无感情的大笑回荡在空阔的荷塘之上,凄厉得渗人。
沉婳并不讶异沉霓会自己饮下毒酒。她这个堂妹打小就被保护得太好,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在后宫这十年里不知道栽了多少跟头。
然而一次次教训并没有让沉霓强硬起来,反而更加渴求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要别人对她展露一点点好,她便热烈地想要献出所有。
到底是这深不见底的皇宫把她害成这样,教她软弱,教她认命。
当然,她是最大的帮凶。
但她没有想到,沉照渡会为了沉霓殉情。
不过见色起意,爱意有这般深?深到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去死?
命真好啊沉霓,连死都有人陪着。
沉婳走到萧鸾背后,俯身将脸枕在他肩上:“叁郎是在为失去知己而悲伤吗?”
“不止。”他握住沉婳垂在他胸前的手,“他说得对,这世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他今日没有死,总有一天会死在朕的刀下。”
最后一点霞光烟消云散,萧鸾仰着头:“这些年我和他在尸山血海拼杀,我看似得到了很多,可眼前的路其实已经是下坡路。正如某些老人所言,人的一生能拥有多少东西都有定数,你得到了多出的,必然会丢失从前的。”
“我被封王的那年,我没有母妃了。我攻进这皇宫的时候,我没有哥哥了。当我决定扩大版图,知己也没有了。”
声音因哽咽而顿挫,沉婳的手被握得越来越紧,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奋力挣脱。
因为有泪眼落在了她的指上。
“婳婳。”
萧鸾突然起身面对她,沉婳来不及收敛稍显呆滞的表情,但像往常一样的嘲笑却没有出现。
“从贤妃到太后,这些年你过得高兴吗?现在得到的都是你一开始想要的吗?”
沉婳张了张嘴,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一般,拉扯着让她思绪混乱。
她一开始想要什么?
荣华富贵?母仪天下?
她做到了,并引以为傲。可每个孤独的夜晚,她总会梦到被她害死的妃子满脸血污地爬上无法动弹的她,掐着她的脖子嘶吼着要她下地狱陪葬。
惊醒时,她也想钻进一个怀抱压惊,可她不信任任何一个人,只能自己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等待天际破晓。
夜晚又来了,梦里那些凄厉的惨叫又要将她的耳膜撕裂。
她下意识握紧萧鸾的手寻求庇护,可回过神来又要松开——她不想暴露弱点,更不想一次次被萧鸾无情甩开。
要甩也是她来甩。
“叁郎呢?”她故作镇静反问,“现在的一切都是你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