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殊腾空而上,破开如浪翻涌的云海,自然也穿过了无数厉鬼。应龙生有双翼,周身自带狂风席卷而过,将一群一群的恶鬼卷入雷电之中,瞬间碎得不成形状。原本还肆虐张狂的群鬼察觉到了危机,四散奔逃。
天际黑云翻涌,与黑压压的厉鬼混在一起,几乎模糊了边界。闪电破开无边黑暗,裹挟着惊雷之声而出,震撼江河,几乎要将天地劈开一个窟窿。
人间大劫,又有谢逢殊再次化龙,最终引发了天雷降世。
一宵雷雨激荡山川,处在欲来的风雨之中,方才身在火海时的灼热一下降了下去,仿佛风雨透过了他的身躯,于他五脏六腑之中奔过,带着微冷的雨雾,激荡了周身浊气。
他本就是与日月同生的上古大妖,原型又为龙身,此刻得东风急雨而过,有那么一刻,谢逢殊几乎觉得自己要与这天地归于一处了。
然而此时天雷不长眼,也不管谢逢殊是个什么东西,照彻天地的闪电一过,巨雷随之而来,闪电通明,劈得一群群厉鬼灰飞烟灭,也有几道直直朝着谢逢殊而来!
这天雷于九天之上,不受任何神佛限制,能将无间之鬼轻易劈成灰烬,也自然能将谢逢殊劈个魂飞魄散。七百年前明镜台,谢逢殊就见识过它的厉害。
可此刻,谢逢殊并没有躲,他只是一抬头,以一种极其冷淡的目光看向了雷电奔来的方向。
无明山大火已经熄得七七八八,绛尘落于半空,也抬眼看向那处。裴钰奔赴而来,怒道:“他在做什么,送死吗!”
绛尘没有说话,甚至在雷电将至谢逢殊身前时,他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眼见那道雷电即将劈到谢逢殊身上,谢逢殊不闪不避,微微一抬眼。
就在那一瞬间,巨龙额间突然出现一朵金色的莲花。
莲花花瓣舒展,金光如水四溢,在无边黑云之中成了唯一的光源,像是朝日初升时的光亮,又像是一盏佛灯永不熄灭的烛火。
这是谢逢殊重归于体的精魂,也是绛尘的一寸金身佛骨——七百年的时间,二者一灯,同光同源。
金莲现前,前尘尽消,三世劫来的业果轮回已净,没有什么再能困住谢逢殊了。
那道持风奔涌而来的雷电就在谢逢殊面前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像是被什么力量生生阻隔,惊雷再也进不了半寸,片刻之后,居然直接溃散于云雾之中。
上古巨龙,同生天地,刀杀神鬼,镇守大泽——除了堕魔的时间里,更多时候,它本就该凌驾于天地之上。
九天惊雷又如何,如今谢逢殊一朝化龙,仿佛又回到了混沌初生之时,万物茫茫,生灵初现,这人间只有它,既可沉于湖底,又可腾于青云。
既可凌衡九霄,天雷又算什么?
这世间万物的力量皆可归他所用。
电闪雷鸣之中,谢逢殊长啸一声,龙鸣震撼山河,数道惊雷应声响起,跟随着谢逢殊在天际翻涌。人间地崩山摧,整个南溟海都晃荡起来,海浪数十丈,竟比山还高,无明山刚被火烧,如今又被巨浪吞噬,打得山石七零八落,整座山慢慢被海水吞噬。
满目海浪之中,暴雨如盆倾泻而下。
大雨惊雷奔涌,万马齐喑,将无数厉鬼冲散于半空中,化作了无数烟雾,又被大雨冲刷,连烟尘也没留下。整个天际都是厉鬼哭嚎惨叫之声,听起来十分可怖,但过不了片刻,连这些声音也微弱下去,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场大雨铺天盖地,下得痛痛快快,甚至让人怀疑这一年的雨水都要在今天下完了。
直到厉鬼聚集形成的黑雾消散了,雷声才逐渐微弱下去,雨水稍歇,重重黑压压的层云四散着退却,天际慢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来。
而人间的地动也渐渐止住了,海水慢慢平息,巨浪退去,原本无明山所在的地方空空荡荡,连一块石子都没留下。
有晨光破空而来,原本海上几百年经久不散的云雾溃退,极速消散,光亮毫无障碍的落于海中,金光浮浪,显出奇异的平和。
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云雾散开了,谢逢殊于空中便十分明显起来。神佛纷纷抬眼,看向这条莹白的巨龙。
只见它低头看了一眼,龙尾一摆卷起狂风,竟直往天界而去了!
众仙因为厉鬼消散而松下去的心又立刻提了起来,好些仙君惊呼出声,吓得差点儿没晕过去。
一朝化龙,难道谢逢殊打算新仇旧恨同算,再屠一次天界?!
光想想,多数人已经是脑子空白,只有裴钰反应算快,一咬牙,提剑掠足跟了上去。
应龙架风乘雨,转眼间已经到了天界的门口。谢逢殊停住了,转换身形,重新化作人身。
他一身白色的仙袍先被火燎,又被雨浇,可谓多灾多难,虽然没到不能看的地步,到底也有些狼狈。偏谢逢殊一张脸沾了雨雾,洁净如玉,透出清冷干净的白净肤色,一双眼睛更是黑白分明。
于是又些落魄的衣袍在他身上,居然也显出了几分洒脱意味。
谢逢殊在天界门口止步,一抬眼,便看见了那个巨大无比的、写着“九天悯尘”白玉牌匾。
它不知在这里挂了多久,谢逢殊初飞升之时,第一次来天界受领仙山封号,简直紧张得不行,在门口踌蹰半天不敢进去,看了许久的牌匾。
他当时满怀敬畏的想,九霄之上,和人间数万丈之遥,真的能看清这尘世万物生灵吗?
现在想来,大概是看不清的。
谢逢殊很轻的笑了一下,抽出封渊。
裴钰恰巧赶到,见状急得双眼发红,嗓子都有些破音了。
“谢逢殊!”
谢逢殊回头及其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抽出长刀高高扬起!
裴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以为昔日惨状又要再来一次,咬牙持剑奔向对方,却被汹涌的刀气掀翻在地!
他根本拦不住对方。
谢逢殊根本没有再望他,封渊在握,他掠身于空,一刀斩向那块匾额!
刀鸣如鹤长啼,刀光闪过之时,牌匾应声而裂,在顷刻之间碎为粉芥。
尘土飞扬之间,谢逢殊转身往外走去,路过裴钰之时,他顿了一下,没有转头,只是轻声开口。
“你们没有资格,站在这四个字下面。”
裴钰一怔,喉咙发堵,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逢殊没有再管他,一步一步走出天界,消失于雨雾中。
今年春三月,发生了几件怪事。
先是有了在某天清晨,天阴得不像样,像是大雨将至。江三打了数十年的鱼,原本是打算在那天出海的,见状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去。
幸好没去,现在想来,他都要念一句“菩萨保佑。”
他刚回到家,一场地动随之而来,人都站不稳了。村里的人赶紧寻了开阔地躲避,没成想接着便是暴雨倾盆,远远看去海上也是巨浪滔天,那浪竟比人还高了。
但或许是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村里虽然有人受了伤,幸而没没死人。且大雨停后,云层散去,南溟海上经久不散的云雾,居然也跟着一齐消失了。
这事实在是太过古怪,刚开始几乎没人敢出海。直到过了半月,海上依旧风平浪静,终于有几个胆子大的壮劳力结伴出海打鱼了,江三便是其中一个。
“以前不是还有人传,那海上有什么仙山,上面住了神仙——胡说八道,我们几个驶了许久,那海面上还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此时正是海节,是海神禺疆的寿辰,原本就是所有渔民庆贺的日子。加上海上云雾消散,今年可以不怕迷失方向,去更远的海上捕鱼,实在是大喜事。于是今年的海节庆贺也比昔年隆重了许多,夜华初上,城镇之中已经处处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人。
街口支了个酒摊,随意放了三两套桌椅,张三与朋友坐了一桌,绘声绘色地给友人讲述出海之时的经历,讲得正在兴起,却没注意到自家闺女撇撇嘴,从椅子上往下一跳,钻出人群去了。
自家阿爹真讨人厌,当初和自己说海上有神仙的也是他,如今说海上没神仙的也是他,大骗子,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