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寂被谢逢殊诛杀于须弥山,尸身又被仙界重新羁押回镇魔塔,连带着那些逃窜出的邪祟也一并被重新镇压。而谢逢殊被绛尘渡化,于无明山飞升成仙,整整七百年。
当初在妙香点灯,正悟方丈曾说佛法之中,贪嗔痴欲遮眼,不见前尘因果,由妄执故,轮转生死,称作无明。当时谢逢殊并未放在心上,他想,自己能有什么妄念执迷呢。
未曾料到七百年后,一朝梦醒,方见云雾之下这无边苦海。
镇魔塔第九重依旧昏暗,幻境已碎,谢逢殊面色苍白,他眼前最后的场景是那场雪夜重逢。谢逢殊朝前走了几步,想去碰一碰幻境。伸手的瞬间,眼前万象皆消,只剩下了冰冷厚重的青石塔壁。
镇魔塔第九重数万年不变,永远昏暗潮湿,不知从哪里传来水滴在地面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更显得塔内空旷寂静。某个时刻谢逢殊居然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上古之年的大泽,七百年前的须弥,还是茫茫海中,仙山无明。
两世生死,诸多前尘旧事纷至沓来,杀蚩尤、斩夸父、屠仙界、须弥山与燃灯一战,七百年前师门把酒言欢,头一次喜一个人的欣喜,七百年后的雪夜相逢……
到最后,都变成了方才幻境之中绛尘强行渡自己飞升时清冷的眉眼。
谢逢殊想,当初自己在须弥,死缠烂打绛尘与自己一起出山寻找星罗命盘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七百年还不得飞升,难道不觉得长吗?”
“修者帮我寻回法器,我渡修者飞升,如何?”
志得意满,万般轻狂。
思及此,谢逢殊像是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鲜血顺着往下淌,却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苦。
在这样的苦楚之中,谢逢殊恍然想,我还说要渡他。
他不知为何居然有些想笑,可惜半晌也牵动不了嘴角,最后还是先红了眼眶。
我居然……还有脸说要渡他。
只要这么一想,谢逢殊的整个五脏六腑都犹如刀绞,碎了个一干二净。
偏偏此刻,塔内忽然传来了封寂的声音。
“仙君,忆起前尘往事的滋味如何?”
谢逢殊浑身骤然崩紧,瞬间抽刀转身。背后空空荡荡,只有昏暗的通道。他握紧了刀柄,心中涌起滔天的杀意,看着前方,哑声道:“滚出来。”
封寂恍若未闻,只道:“谢逢殊,你何必跟我生气,当年是仙界取了你的金丹,也是他们降了天雷火烧明镜台。要不是燃灯用佛骨和心血强行渡你成仙,你早就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了。”
说到这儿,封寂话语一顿,抬高了声音,语气里有几分好奇。
“对了,听闻仙君上古身死之时发誓,来世轮转,一定要将燃灯抽骨挖心,方解心头之恨?”
他低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塔内,发出阵阵回音。
“恭喜仙君,得偿所愿。”
谢逢殊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他面上毫无表情,想开口说话,口中却突然涌出一股腥甜。
他最终还是把那口血逼了回去,嗓子几乎已经沙哑。
“闭嘴。”
封寂话锋一转,突然道:“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为你的师父和师姐报仇,当年确实是我鲁莽。所以今生,我特意让人取来了星罗命盘。“
他不再惹怒谢逢殊,反而用了一种无比温和的语气。
“星罗命盘记录人间万物命数流转,天地变幻,也可倒转时年,改天换日,你在天上几百年,不会不知道。只要将明镜台拨回七百年前,你的师父师姐就能活过来,明镜台也能重回生机。巫褚就是最好的例子。”
谢逢殊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言不发。
封寂叹了口气,叹息之声在塔中回响:“可惜我重生之后太过虚弱,吞噬了这塔内近半数魔修,累计的修为也不过勉力将巫褚拨回百年之前。而你,如今也不过是残魂重聚,一样拨不动那命盘。”
谢逢殊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
封寂的声音也瞬间冷了下来,“你的金丹就在南溟海中,无明山下。”
“谢逢殊,如今星罗命盘在我手中,给我你的金丹,我替你救回师门,如何。”
至此,一切终于回到了原点。
镇魔塔因七百年前谢逢殊再次身死,已经根基松动。一百年前,琅烬挣脱束缚逃出塔外,以巫褚全族性命为阵换取封寂重生。重生之后,封寂修养了一百年,甚至吞噬塔内魔修提升修为,却始终收效甚微,便把主意打在了星罗命盘之上。
拨动命盘,重回七百年前,甚至重回上古,他依旧是让六道忌惮的妖魔宗之主,甚至还能逆转天命,改写三界。
可改写生死谈何容易,巫褚的一百年已经是极限,没有数万年的修为,怎么拨得动星罗命盘?
这世间,上古神佛已经死得寥寥无几,还有什么东西能有数万年的修为,助他改天换命呢?
唯有应龙的一颗金丹。
封寂的声音不紧不慢,仿佛胜券在握。“只要你取出金丹给我,我便救回你的师父与师姐,救回明镜台,如果你还想找那群神仙报仇,再踏平一次仙界,我也可以帮你——放心,我比他们讲信用多了。”